回到海军都督府,朱先钎还是个宣保司打酱油的,每日里仍然不是很忙,先是和海军都督府诸位交好的狐朋狗友们一起喝了场酒,庆贺小朱中尉晋升小朱上尉,然后到大宗正家中厮混一圈,把采买的礼物一一分发,按照规矩老老实实的给朱三老爷子请安,顺便把看到的海兵操演笑话,挑些说与朱三老爷子听,尤其是说道徽州号不紧不慢的开火,前后左右打了个遍,就是够不上靶船,当时观礼的各位大佬个个脸色难看,最后幸亏靶船上硫磺起火才勉强混过关,大家听了顿时哈哈大笑。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朱先钎兄妹和朱三老爷子到是成了通家之好,朱先钎带着小妹,朱三老爷子家的儿女、孙子也在一起作陪,说是拜访长辈,倒像是一大家子走亲戚。
朱三老爷子有三子四女,17个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大儿子在朱三老爷子口中是个家中之耻,居然成了陆兵军官,远在武汉一线,与北虏对峙,据说已经混到陆兵少将,只是平日里很少回家,二儿子到是在海兵,是陆战队印尼营军官,跑到印尼殖民地当,据说也是个不成器,三儿子没从军,京师大学堂毕业以后迷上了机械,年纪轻轻已是京师机器局的总工程师,四个女儿或远嫁,或有自己实业。
这次刚好三儿子朱永德带着一双儿女在家,和朱先钎聊起了舰上快艇,朱先钎一直以为是内火艇,演练结束专门去看了一圈,原来也是用的蒸汽机,只不过在舰上时候,司炉工早就生火烧锅炉,这蒸汽压力早就顶格了,据说是再不下水就要泄露蒸汽了,迫不得已,舰长和提调官才匆匆下结论,没想到平日里最让人头痛的命中率评定就这么让技术问题给解决了。
朱永德到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听了朱先钎说道转了一圈看到还是蒸汽机时候的大失所望,甚至撞到栏杆上而不知,朱永培倒也不奇怪,顺手摸了摸自己漂亮的大胡子,像他老爹一样眯着眼睛说道:“昔年安宗皇帝也曾说过,大明地下有一种黑油,能够提炼出来用于驱动铁甲舰船,甚至可以用来开发什么内燃机,可惜我们后人踏遍了大明山山水水,就是没找到这种黑油。职方司曾经派人陪同大明科学院的几位专家,专门潜入陕西榆林一带,转悠了快两个月,都没找到安宗皇帝说的浮在地表的黑油”。
“没有燃料,更别论这内燃机了。因为缺少这种小体积的发动机,大明的陆上战争机器尽管越造越先进,粗大的炮管、厚重的装甲和宽幅的履带,看起来就像远古猛犸巨兽,但寻常开动起来重量和动静都太大,还是没法在日常中使用。这么些年下来,驱动机器的蒸汽机尽管越造越精巧,也还只能用在船上”。
“譬如远洋看到的舰上快艇,用的就是我们机械局这两年才定型的小水管锅炉蒸汽机,生火后蒸汽压力增加极快,启动也快,估计舰上没怎么用过,错估了启动时间,也算是阴差阳错,没让陛下等太久。可惜小水管锅炉压力一旦泄出去了,重新启动就难了,而且现在功率还是太低,只能驱动这些小艇,要是用在铁甲舰上,还得在小水管材料上下功夫”。
“和战舰上卧式锅炉相比,小水管锅炉是在锅筒外部设水管受热面,高温烟气在管外流动放热,水在锅内吸热汽化,由于管内的横断面比管外的小。因此管道内的水流流速大大增加,受热面上产生的蒸汽立即被冲走,因此,在受热面积相等的情况下,水管锅炉比传统卧式锅炉的效率高数倍,可惜想在小水管接头的材料还容易锈蚀,我们机械局正在攻关研究,一旦解决了,马上就可以用在大明的大型战舰上”。
作为这个时代顶尖的技术宅男,谈起拿手的蒸汽机械,朱永德倒是侃侃而谈,浑然不似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朱先钎听了此话,心中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如果没有石油,这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吗?到这个世界快半年了,感觉除了上古历史有点语焉不详,大明发展历史因为安宗皇帝发生偏差,其他到是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连大明历代皇帝的起名方法都与历史上记载的一模一样,每日里厮混,感觉自己像个幽灵在历史中徘徊和旁观,犹如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作为旁观者,欣赏黑白山水画时感觉很是优雅,但作为画中人,在冰天雪地里没有方向、没有未来的艰难前行,这体验可就不一样了。
想到此,朱先钎顿时感觉如赤身裸体般独立在寒冷的天地中,刹时脸色煞白,耳边听到朱永德絮絮叨叨的话语,犹如天庭上众神传来的呢喃细语,忽远忽近、忽高亢忽低沉,但就是听不清,看到的画面同样是朦朦胧胧,有如掩盖在团团蒸汽中的一幅历史长卷,画中人一举一动栩栩如生,但就是看不清在做什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头晕不止。
朱先钎自从陛下刺杀案后,已经开始慢慢融入这个不一样的大明,可突然听到并不是与记忆中完全贴合的地理历史,附着在原生灵魂上的另一层灵魂好像被冰冻之后,两种不一样的材质慢慢的分离开,慢慢被剥离出来。
还是小妹朱先颜感觉到大哥神情恍惚,脸色明显不对,连忙推了哥哥几下,连声呼唤,小妹的声音一开始也如蒙蒙细语般听不真切,慢慢的妹妹着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明显听到带着哭腔,朱先钎感觉就像从画卷中一下子挣脱出来,眼前一片明亮,先映入眼帘的是妹妹紧张兮兮的小脸,然后就是朱三老爷子和朱三大叔的两部大胡子。
“醒了醒了,醒了就好”,朱三老爷子一如既往的大嗓门说道,“还好醒过来了,不然我可要施展老朱家的绝技了”。
“爹,你还会什么绝技”?技术男朱永德紧张的问道。
“当然是两个大嘴巴子甩过去,你小时候不是经常体验么”,朱三老爷子板着脸说道。
朱先颜噗呲一下笑出来了,有如昙花般刹那间绽放,然后又嗔怪的对朱三老爷子说道:“三爷爷就是会说笑,刚才吓死先颜了”。
朱先钎拍了拍小妹肩膀,然后坐起身向朱三老爷子和朱三大叔拱了拱手,惭愧的说道:“刚才小子一时走神,惊吓着两位长辈了”。
“咦,这什么话,我倒是觉得远洋是前面陪同陛下,神情高度集中,这几日放松下来了,估计身体也是连带着吃不消才会这样。年轻人,平日里要注意节制啊”,朱三老爷子成功的把话题带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