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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大的雪。

灞河码头一艘小船停下,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姑娘朝着长安跋涉而去。

“娘还是想要投奔堂姨?”那个长相异常出众的少女踏着雪,忽得从嘴里吐出来一句话。

妇人一愣,点了点头:“不然呢?”

“除了我那妹妹,在长安我们又没别的亲人了。”

少女叹了口气:“现在陛下和世家争斗的消息,娘您又不是没听过。”

“我是觉得,还需慎重一些。”

妇人抿了抿嘴,眼神有些迷离,迟疑了好一会:“那我们住在哪,钱可不剩多少了。”

“找个佛庙借住一段时日就是。”少女干脆地说一声,“也好让女儿这段时间看看局势如何。”

妇人点了点头,握着自己女儿的手,心里一暖。

她是姓杨,前隋的那个杨。自打前两年她的夫君武士彟病逝,武家人就越发得乐意欺负他们母女三人。

长女倒是嫁出去了。

幼女不想离开武家。

也就是这个二姑娘有主见,劝她离开荆州,陪着她一起赶到长安。这个她自幼生活,但自从嫁给武士彟后,她就再没回来过。

“我们又不掺和什么,讨个生活就好。”杨氏又握了握女儿的手,“稳定下来后,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娘就满足了。”

武珝勉强一笑,摇了摇头,但没说话。

她才不想嫁给一个男人,然后像自己娘亲这样…孤苦地渡过一生。

到了长安,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去,他们到了大兴善寺,也不用交钱,只要自证算得是信徒的身份,就能住在禅房里。

杨氏早早睡下去,一路颠簸,她身子骨有些受不了。

武珝有些难以入眠。

禅房的环境并不好,被褥倒是新的——这是大兴善寺新买的棉花被子,可铺着的床褥,泛着臭味,枕头也是如此。

也幸亏是寒冬,见不到多少虫子爬来爬去。

当然,这些并不是让她难以入眠的原因。她并不是一个多娇贵的人,这样的环境已经很好了,至少不用挨冻。

她是在迷茫。

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从荆州到长安,杨氏像是逃脱出一层网,可武珝觉得,她只是从一层网挣扎出来,又紧接着投向第二张网里。

等到夜深了,她才迷迷瞪瞪地睡过去,还没睡一个好觉,就被喊了起来。

帮着和尚们打扫院子——不交钱又想住下来,就得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把偌大个寺院扫完,武珝和杨氏跟着吃了一顿素斋。

杨氏回屋礼佛。

武珝搓了搓手,走出寺院。早上清扫的时候,她就向小和尚打听了一些消息,姑且对长安现有的局势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

布庄吗?

在寺院门口站了一会,她抬脚朝着东市走去。

最让她上心的消息,就是近来长安城卖布的事了,除了尹煊,那些世家也有在卖布。只是和尹煊找现成的布庄不同,世家门阀是自己开了两家布庄。

这不是一件多大的事。

至少对尹煊和那些世家来说,不是多大的一件事。

但武珝觉得,她能从这件事上看出来,世家和尹煊之间的局势究竟是什么样的。

跑了一整天,等武珝回到寺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杨氏给她留了几个面饼:“你这孩子,一整天都跑哪去了。”

“去看了一些东西。”武珝甜甜一笑,从怀里把买来的两张布摊放在桌上。

看到这两张布,杨氏脸微微一僵,有了些不太好的想法:“实在不行,便是去我妹妹那,也不用这般……”

她心里有些愧疚,若是自己再有能力一些,也不至于让自己的这个女儿生出这种想法。

武珝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娘亲的想法,摇摇头,但没有解释。

自己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武家的这些年,她已经养成了提心吊胆的习惯。

坐在桌子旁,一边吃着饭,武珝一边想起了今天见到的事。

世家门阀开的布庄,在价钱上是同其他家布庄一样的,一匹布只卖五百五十文钱,不过并没棉花被子一类的东西。

但偏偏长安城里的人,都乐意去其他家布庄买布。武珝去世家开的那家布庄的时候,里面空荡荡的。

除了布,就只剩下接待客人的伙计。

长安城里的人,宁愿等上几天,也不乐意去买世家卖的那些布匹。

这并非是歧视。

武珝拿起两张布,在手里揣摩了一下,虽然两家都说是用棉花织成的,但其中的质感有着极大的差别。

世家卖的这些棉花显得更劣质一些,也有很明显的廉价脆感,上面像是涂了一层蜡一样,还泛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酸臭味。

可这些东西在尹煊出品的布料上一点都看不见,手感是柔和的,也没有那种廉价的感觉,至于那个被武珝觉得像是“蜡”一样的东西,就更是没有。

同样的价钱,谁不想用更好一些的?

世家一败涂地了啊。

武珝吐了口气,又打了一盆水,把两块布浸了进去。兴许是世家马虎了一些,那位尹县伯又做了什么小手脚,导致同样是用棉花织成的布,才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但…她这么一做,两块布的差距就又凸显了出来。

尹煊纺织厂出品的棉布,一入水盆,就像是化了一样,吸饱了水。

可世家出品的那块布,勉勉强强、不情不愿地吸了水。

搓了几下之后,尹煊纺织厂的布依旧柔软,可世家的布就洇起了一些硬化感。武珝把柔软的那块布留下,至于世家出品的那条,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虽然说它做抹布都不太合格。

但总归是花钱买的,凑合用吧,现在手里没那么多钱可以去浪费。

她甚至开始怀疑,世家的这块布真的是用棉花织出来的吗?怎么差别能大到这种程度。

杨氏盯着自家女儿看了半晌,不知道她弄这些东西是做什么,但看她严肃的神情,也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武珝发完呆,她转头看向自己娘亲:“娘,我打算这几日去同福食肆,向那位尹县伯讨一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