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地说,画像中的脸可以说是其貌不扬,只是眉眼间隐约有些文士的傲气显得凌厉,上扬的嘴角又中和了整体的气质。
小黑站到一旁安慰李老太,霁芷妍收起画像,除了画像,他们手上还有李春来留在家中的字帖文书,现在就等淇县的消息了。
暗卫办事的速度是最顶级的,第三日就有淇县李春来的所有信息。
霁芷妍第一步打开了小像,小像画得不如小黑的画像精细确切,单从脸型五官,同莱元县的李春来有六七分相似,再打开暗卫顺来的书信,字迹却全然不同。
而且,淇县的李春来,父母俱在,有妻有妾,还有一双儿女,他们一家子都随着他在淇县任上。
这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显然,淇县的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莱元县解元李春来。
霁芷妍的心完完全全地沉了下去。
大宣科举授官流程算不上简单,要顶替一个举人的身份参加考试,还中了进士授官,中间要经过多道审查手续,每三年吏部还会对所有候职的进士和官员做一次审查,除了该考生最后授职的部门,还要涉及到礼部、吏部和大理寺各部司。
而这个靖州,从县到州府,多年来必定存在着上下相连的舞弊链。
九州范围内的大筛查立即开始。
每届大宣会有约一千两百名举人,五年数千人都要进行调查,除了他们手上能用的人手,霁芷妍还请霁玉宸派出他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调查每一个举人的去向。
波及的范围太广,人数众多,必将花费不短的时间。
他们目前只有李春来这个切入口,霁芷妍下令,将淇县的“李春来”带到莱元县来!
然而随着调查的进行,很快,朝野上下就都隐约听到了风声。
不仅是朝中震荡,连民间街头巷尾讨论的,也是这一起离奇惊天的案子!
朝中只能直接派出百名官员组成的钦差队伍,分往九州各府衙,他们控制了当地的官员,主导调查,并直接对皇帝负责。
京城各部司瞬间少了许多人,连廷议的人数也少了三分之一,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不过直接摆到明面上,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又有霁玉宸和晏景烨两支训练有素的暗卫,调查进行得比计划中要快上许多。
按照名单一一对应,每一个名字都寻根溯源,从他们取得举人之名开始,到他们或是落榜、或是为官,每个名字都形成完全的一条线。
而这些线条里,有的有干净整齐的始末,有的在中途便断了。
而调查的结果,是惊人的。
九州内竟然有五十四名各年进士是冒用了他人的名字和身份,其中有四十人已经进入各地官府,当上了官吏领着朝廷的俸禄,为了官名,他们不惜改名换姓,抛弃祖宗。
这些人里,有还在待职的进士,有京中九品小官,有派遣到不同地方的官吏,最高的甚至是朝中的四品官员!
而这五十四个名字背后,是五十四个失去亲人的家庭,他们在某一天失去了亲人的踪迹,多年来遍寻不到,有的如李老太一般,某一天惊闻噩耗,只能接到没有生命的一具尸体,悔恨终生。
霁芷妍、晏景烨带着所有的人证物证,千里奔袭回到京城。
五十四人也陆续被押解进京,关押在大理寺监牢里,大理寺密密麻麻都是数典忘祖的无耻之徒。
李春来作为第一个被抓获的冒牌货,受到了最高级别的关注,可是刑部、大理寺轮番审问,他都闭口不言。
他的罪责难逃,不管他开不开口,必定都是没有好下场,但是他若能交待出幕后的人,也能网开一面减轻刑罚。
但他就是不开口。
李春来的一家人都到京城来,住在城门脚下一间破屋里,他们原先并不知道李春来的功名是冒了他人的。
他们家本来就姓李,李春来本名李毕,当年他们一家都在京郊居住,李春来榜上有名那天,告诉他们自己把名字改了,春闱上榜,春这个字就是他的福音。
他们也就接受了,相比起殿试十六名的好成绩,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后来他们跟着李毕去到淇县,虽然背井离乡山长水远,但是一家人总归是在一起,即便是三年过去他们还有许多不能适应的地方,每日也还是和美幸福的。
原来他们的幸福是偷来的。
李毕的家人并没有人专门看守,只是他们都不敢出门,满街都是讨论这件惊天大案的声音,他们一出门就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背后,让他们寸步难行。
只有李毕的母亲,出门买过一次食物。不知怎么的,她走了很远,走着走着,她看见另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
路过她身边的人还在窃窃私语。
“那妇人的儿子就是被人冒了名字的!”
“真的吗?那她儿子呢?”
“我听说,她儿子死了!还没到京城就被杀死了,尸体就丢在路边,发现的时候都已经……”
“天呐!别说了别说了!”
“太惨了!那些坏人真该死啊!”
“诶你们说,是先有举人死了,再被冒名还是为了冒名把人杀死了?若是前者,倒也不是多大的罪孽吧!”
“那肯定是为了冒名杀人啊,哪能这么巧呢?”
李毕的母亲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了,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妇人,她本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年岁,可她脸上沟壑纵横,眼中也毫无光彩,看起来比自己老了十岁不止。
儿子就是冒用了她的儿子的身份,而她的儿子已经含冤而死了。
同为人母,李毕的母亲又痛又惊,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回破屋。
那一夜,李毕的父亲只觉得她情绪更加低落了,问她白天去了哪里,她也默不作声,只是发呆,一直在发呆。
第二日一早,破屋里没有她的身影。
李毕的父亲心里害怕,连衣服都没有披好就跑出破屋,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的老妻,用裤带把自己吊在门口的树上,已经气绝了。
李毕的父亲颤抖着手想把她抱下来,可他全身都是瘫软的,折腾了半天两人一起摔倒,被老妻的遗体压住,他大声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