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帝很享受这样儿孙绕膝的感觉,若非如此也不会经常让霁芷妍进宫小住,还有几个孙子孙女也常常被召进宫来,大皇孙今年已经十岁了,霁帝常让他背书给自己听,闲暇时还会帮他讲解一些没读懂的经文子集。
霁芷妍看着他,觉得他就是个很普通的老人,希望家庭和睦,一家人平安喜乐,以前她也觉得虽然有亲有疏,至少面上过得去大家不曾有大的矛盾,逢年过节互相祝福的时候也像是全然真心,可都是假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假的,而这假的一面,却会要了他们的命。
强撑着陪霁帝在虞清苑坐了一会儿,几位议事的大人已经到了御书房外,霁帝就摆驾离开,娄高驰跟着一起走了。霁芷妍一刻都无法多待,快步回了安福苑。
跟在身后的若竹和几名丫鬟内侍都走得气喘。
若竹能感觉到这两日霁芷妍心里有事,而且是很困扰很让她难受的事,她不由得想到,若是欣兰还在,霁芷妍还能跟她说一说,可如今不说霁芷妍对她够不够信任,连她自己也没有信心可以比得上欣兰三分。
霁芷妍胃口不好,晚膳几乎没用。
安福苑里地龙烧得旺,置身其间仿佛最和煦的春夏,霁芷妍被服侍着卸了头面,拆了发髻,换上柔软的中衣,躲进又轻又暖的鹅绒被里。
里外守着伺候的人放轻了手脚,尽量不发出声音,霁芷妍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想不明白,霁玉煊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这样欺君叛国,难道是因为心有不甘吗?
自古以来,嫡庶长幼分明,皇后所生的长子理应成为一国储君,在他没有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哪怕继后的儿子也不一定会威胁到他的继承。
而霁玉煊自从开府以来,政治上也没有特别大的功绩,不曾领兵抗敌剿匪,不曾巡查过农田水利了解民生,遇旱涝暑冰各种灾害时也不曾亲临灾区救灾,就算廷议时也没有提过什么有建树的建议,他这么多年来做得最多的就是让底下官员协助做一些建造事宜,会见各邻国附属国的使团,安排接受礼贡。没有人抢过他的功劳,霁帝对他也算公平公正,他大婚当日,霁帝亲临他的煊王府,他第一个儿子出生后霁帝便给他赐名曙,四岁开蒙时为他指定的老师是国子监监正。三年前霁玉煊看上了一位大臣家的庶女,那位女子身份不够,霁帝主动赐她为大皇子侧妃……
他有什么好不甘的?
相比之下,霁玉宸十五岁时就开始替天子巡九州,一年中有近半年的时间不在京城——山匪流寇他剿过,黄河洪水决堤时他带着官员河工一起转移受灾百姓,抢修堤坝,赈灾减税的建议他制定过,离京城万里的东南等地甚至只识储君,不闻天子,他不过二十几岁,政绩已经累累。
即便如此,他依然待人谦逊有礼,礼贤下士,至今为止也只有太子妃一位正妃,还聚少离多,因为巡边时遇到的危险,他错过了自己第一个儿子的诞生却不曾有怨言,更不曾挟恩要什么封赏。
霁芷妍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平,等到天蒙蒙亮时才惊觉又过去了一个不眠之夜。
记得霁帝说的,今日晏景烨就会达到大宣驻军所在的西源郡,探得具体敌情传回京城,就能分析此次开战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大凉人了。
霁玉煊晨起去了虞清苑跟娄贵妃问安,然后就准备要出宫了。
娄贵妃昨日跟娄高驰商议过后,今日见霁玉煊过来,屏退了左右。
殿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霁玉煊有些不解:“母妃可是有要事?”
“煊儿,霁芷妍不能留了。”
霁玉煊大惊:“母妃,为何?”
“难道你不知道,霁芷妍已经知道你舅舅跟苍玄人来往的事?我昨日观察了她,能断定她还不曾告诉别人,必须趁着这个时候让她彻底开不了口!”
“母妃,芷妍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对政事一窍不通,儿臣想倒也无需……”
“霁玉煊!你的脑子呢!”娄贵妃气得发抖,“什么闺阁女子,什么不通政事,她的嫡亲哥哥是太子,她的夫君是大宣朝最年轻优秀的将领,留她一命是要等着她把我们送上断头台吗!”
霁玉煊一脸无措的样子,他原本只是希望父皇能把母妃封为皇后,这样他就可以有了当上太子的资格,最好是他主动把太子之位换给自己,如果不行就想办法让霁玉宸多犯错,朝中大臣许多都是舅舅的人,到时候联名上书弹劾霁玉宸,自己就可以轻轻松松变成太子了。
没想到母妃和舅舅居然跟苍玄有联络,不仅策划绑架了霁玉宸,还让苍玄发兵攻打西南致使大宣损失了数万士兵性命,许多边境的百姓流离失所……
他根本不想成为国家的罪人,可是被一步一步推到这个境地,他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现在居然还要谋害他的妹妹——他跟霁芷妍是不亲近,也常常觉得父皇过于偏心她,可他最多只是嫉妒,不愿意多见到她在父皇面前得宠的样子,万万不曾想过要了她的性命啊……
娄贵妃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失望极了,她殚精竭虑,赌上了娄氏一族帮他,没想到他却如此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霁玉煊,你在这里心疼她,是不是忘了皇帝心里只有她和她的哥哥?你第一次出使带回来的珍宝,巴巴地送给他,他随便就丢到私库,又当成什么小玩意随手就给了霁芷妍哄她开心。霁芷妍的驸马无需卸任,依然能手握兵权领兵出征。哪怕被御史们骂,他也要把霁芷妍接回宫来住,你的亲妹妹一年能入得宫几次?”
“甚至……皇帝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母妃给她一个小辈道歉!霁玉煊,我们母子受到的折辱,你是不是都忘了!”
娄贵妃泪流满面,声嘶力竭,霁玉煊看着这样的母妃,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