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烨奔赴西北当日,霁帝就派人把霁芷妍接到宫里,失去女儿的感觉他不敢再回忆分毫,只有把人放到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才行。
御史们本就对早已成婚的帝女频繁回宫之事颇有微词,这次霁帝做出一副晏景烨何时回京霁芷妍就何时出宫的样子,第二日上奏请芷妍公主出宫的折子就堆了高高一堆。
霁帝看了两本就让福清把跟霁芷妍有关的奏折都挑出来放到一旁。
御史一向是朝臣里最犟的一群人,一封奏折没有回应,他们就上第二封、第三封,一连上了四五封都没有批复,廷议时霁帝正要宣布退朝,贾御史喊着“臣有本要奏”出列。
一看见是他,霁帝沉了脸。
贾御史视而不见,振振有词,把一件父亲接女儿回娘家长住的家事说成是祸乱纲纪动摇国本的大事,他言辞越哀切,霁帝脸越黑。
“听说贾卿三十六才得一女,如今应该也许配了人家吧?不知贾卿是否曾告诉女儿,嫁了人便不要回娘家了?”霁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臣之小女不过一介粗鄙女子,怎能跟帝女相提并论?”
“贾卿不到三十便连中三元,如此才学绝绝如何会有粗鄙的女儿?莫不是贾卿过于溺爱女儿,不忍拘着她学着贤良淑德?”
“陛下……”贾御史双膝跪下,“帝女为天下女儿表率,嫁了人便从夫,理应相夫教子,伺候公婆……”
霁帝猛地站起身,底下众臣都吓得全部跪下。
“朕的女儿,嫁的是一次次为国御敌的将军!她嫁人这一年来,她的夫婿已经三次领兵出征,她不曾半次提过不要让她的夫婿去冒险,荆州匪患,苍玄屠城,大凉扰边,诸位爱卿和儿女们都在府中安稳度日,朕的女儿新婚燕尔的夫婿在前线抗敌!”
“她无公婆需要侍奉,朕不过思念她心疼她,要她进宫陪陪父亲,你们一个个,便是这天也要塌了,世道也要乱了!”他不能说出霁芷妍曾经遇险失踪了半年的事,心头堵着气,身子一晃,福清在一旁赶紧上前扶了他坐下。
“陛下息怒!”众臣全都俯身磕头,“请陛下保重龙体!”
霁帝坐到龙椅上,缓了缓气,朝下面挥了挥手,福清唱喝退场,霁帝起身走到后殿,重重喘了口气。
福清端来参茶,“陛下龙体要紧,切莫动怒啊。”
霁帝很无奈,他叹了口气说道:“今日之事,不要让妍儿知道。”
“是。”
书案上无数待批的折子,霁帝坐下拿起一本仔细看完,提笔朱批,放下之后才轻声吩咐:“御史有进谏之责……唉……去年有进贡的皮子,你挑一条送到贾府去吧。”
“遵旨。”
此后便不再说什么了,霁帝批完手头要紧的折子,用了午膳,又摆驾去了御书房,今年刚入冬便遇上极端寒冷,东北千里冰封,还得议出个抗寒灾的章程来。
宣了太傅娄高驰,户部侍郎吕仓满,工部尚书陈优前来议事,霁帝到御书房时他们都还没到,他坐到龙椅上,想起霁芷妍小时候经常跑来御书房找他,那个时候她牙牙学语,霁帝就抱着她在膝头坐着,她听着大臣们有时候佶屈聱牙的奏辞,一丁点都听不懂,于是奶声奶气地问:“妍儿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呀?”
后来她跟着七皇子八皇子的夫子读了两年书,学得比两个哥哥都好,便经常得意洋洋地在御书房背给他听。
想着想着,霁帝终于是笑了笑,这时福清就从外头进来:“殿下,公主带着小殿下来了。”
霁帝见几位大臣都还没来,又因为廷议的事有些心疼,便笑着让这大孩子和小孩子都进来。
小昭儿刚学会走,霁芷妍把他放下,他就摇摇晃晃地朝皇爷爷挪去,嘴里努力念着:“爷……爷……”
霁帝高兴地把他抱在身上,招手让霁芷妍也过来一起坐,福清见状行了礼退出御书房,他得去外面守着,千万不能让几位大臣看见陛下让公主和小皇孙都坐在龙椅上。
过了一会儿,福清看见娄高驰等三人来了,忙进去提醒霁帝,霁芷妍笑嘻嘻地跟昭儿说:“你知道姑姑小时候最喜欢待在什么地方吗?”昭儿咿咿呀呀,霁芷妍就把他抱着躲到龙椅后面,伸出手指轻轻点着昭儿的小嘴:“不要发出声音哦,我们偷偷听。”
霁帝也不阻止她们,他最喜欢她孩子气的样子,哪怕她嫁了人,也还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
娄高驰带着其他两人进了殿,规规矩矩行了礼,他一开口,龙椅后面的霁芷妍愣了一下,而后浑身发冷。
他们已经开始奏事,吕仓满和陈优的声音都是她不熟悉的,等他们都说完,娄高驰再开口的时候,她已经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这个声音!
她想了很久,总是觉得在聚福楼听到的那个谈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没有再听过那个声音,直到此时她才猛然惊觉,年幼的她无数次待在御书房里,听过这个声音更年轻一些的样子!
娄高驰!那个在聚福楼里跟苍玄人密谋的人,就是娄贵妃的父亲,大皇子霁玉煊的外祖,当今位高权重的太傅娄高驰!
霁芷妍脑中嗡嗡作响,她没有想过,勾结苍玄谋害太子的人会是他,他有什么目的?!是什么让他不惜叛国,勾结外族背叛大宣?!
难道是……为了他的亲外孙?
许多大臣都上奏过要立娄贵妃为后,霁帝却置若罔闻的事她是有所耳闻的,娄贵妃若是成了皇后,她的儿子便也有了成为储君的可能性,若霁玉煊当上了皇帝,娄家的地位便更加无人可及,为这一己之私,不惜让苍玄的铁蹄踏破山河!
要赶紧告诉父皇和太子哥哥!
霁芷妍牵着昭儿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昭儿手疼,又见她脸色很差,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有些害怕就咧嘴哭了出来。
正在埋头奏事的娄高驰骤然被婴儿的啼哭声打断,诧异地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