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霁芷妍是真的同云舒挤一起睡了,倒不是太子苑宫殿的床不够大,是她非抱着云舒胳膊挨着她。
不知道是因为她来了,还是太医那药真的有效,云舒听着她在耳边叨叨,听着听着便睡过去了。
霁芷妍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变得规律平缓,心里一松,眼底就泛起了泪。也不敢哭出声,只把泪水偷偷滴在她的肩头。
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哥哥,你快点回来吧。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云舒便醒了过来,不小心动了一下胳膊,霁芷妍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欣兰已经在殿外候着了,霁芷妍没敢耽搁,草草整理了一下衣服,披上大氅,在宫门开之前溜了回去。
其实她没睡上多久,只是心里有事才不觉得困倦。
晏景烨也早早起身了,看不出他睡得怎么样,反正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两人都没开过口。
上午霁帝带着皇子们和一早就进宫的亲王们去祭坛了——妃嫔公主们是不用去的,用完早膳便无事可做。
霁芷妍在殿里翻翻看看,翻到了以往太子给她送的各种小东西,伤感了一会儿,好在很快婢女们就来伺候梳洗打扮了,午膳她要过去含元殿陪父皇一起吃。
用膳的时候她卖力装乖讨巧,把霁帝哄得开开心心,还要假意板着脸斥责她没规矩。晏景烨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看着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在这威严的宫殿里品出了陌生的温馨感觉。
虽是休沐日,用完膳还是得去御书房议事,霁帝把晏景烨叫上,“打发”霁芷妍自己去玩去。霁芷妍满脸不高兴,很不服气说道:“父皇可是允我随意出入御书房的,怎么今日却不许我去了?”
霁帝点点她一点鼻尖,无奈说道:“你去你去,去给朝臣策一策论。”
“那我不去了。”霁芷妍福了福身退后几步,“我自个儿玩去。”
说着小跳着往外跑,在殿门口喊来欣兰,两人不知往哪儿去了。
霁帝看着小女儿就心软得厉害,他摆摆手没上辇,带着一队人边走边跟晏景烨说起霁芷妍小时候的事来。
“当年皇后生她的时候年纪也大了点,生了两天才生下来一个小猫儿大的女孩,哭声也小,大家都怕养不活。皇后生产过后身体就不太好了,朕把她带在身边自己看着,夜里睡不踏实,总要起来看看还有没有呼吸着。”
“后来她长大了一点,虽然瘦弱,却也不怎么生病。朕还是不放心,在御书房后殿里头安了个小床,批会儿折子就过去陪她玩会儿。”
“她四岁不到的时候,皇后还是熬不住了,把我们父女丢下撒手走了。她懵懵懂懂的,只问我母后去哪儿了,好久没见着母后了……”
“她那个时候只愿意同朕说话,别的人她都不肯开口,连跟太子也不说。朕才意识到,把她拘在身边太耽误她长大。等到她五岁了,让先生算了方位,才修缮了她后来住的这处。刚开始的时候她每晚哭闹着要找父皇,朕就在外面听着嬷嬷哄她,舍不得啊,心里真是难受。”
“舍不得舍不得的,好像一会儿没看住,她便长大了。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不娇气,最会哄人高兴,大家都疼她,尤其是太子最疼她,她要的没有不给的。”
“朕刚赐婚的时候,最稳重的这个儿子跑过来跟朕说,他妹妹还小呢,还能再等两年。朕跟他说,那是她自己想嫁的人,他还不信,自己又去问她。”
“驸马啊,前天听你说,你见妍儿担忧得生了病,心中不忍才把太子的事告诉了她,朕虽然生气,心里却也高兴。”霁帝拍了拍晏景烨的胳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替朕护着她,明白吗?”
晏景烨嘴里恭敬说着明白,心里一片荒凉——这是一个父亲满心的托付,他若有一天知道,在他最宝贝的女儿离开他的第一天,遭遇了什么事,一定会杀了自己吧。
御书房里气氛凝重。
荆州节度使刚送上来的奏折中写道,夏天时荆州全境下了整整两个月的雨,河水暴涨淹没农田涌入房屋,山洪肆虐,大水夹杂着泥沙冲下山,荆州几乎全部官道被堵。积水直到秋分后才退完,可千亩良田毁于一旦,人民流离失所四处游荡,为防生变,荆州附近州府皆接收了大量流民。
而今三月过去,赈灾粮款刚达到荆州,就有流民组成的匪徒胆敢在官道上直接拦路哄抢,荆州驻军接连除匪,短短半月内便有十起匪情,荆州两万驻军在救灾除匪中损伤过半。而今探得襄山上一个最大的匪窝,人数竟有六七万之众,恳请朝中派兵前往荆州协助剿匪。
镇压流匪同抵御外敌不同,若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把脑袋栓裤腰带上过活,因此剿匪的方式也需慎之又慎,稍有不慎便成屠戮百姓,恐激起更大的民变。
霁帝问道,朝中有谁适合领兵前往荆州,一众老臣低着头沉默不语。
“韩圭如何?”
“禀陛下,韩将军家中老母病重,大夫诊断恐过不去这个冬日,韩将军夜里衣不解带在床前服侍……”
“樊勇呢?”
“禀陛下,樊将军夫人临盆在即,将军年过不惑未得一子一女,夫人又身体虚弱……”
“那就让梁志去。”
“禀陛下,梁将军……”
“啪”一声响,霁帝将手中奏折摔上御案,刚刚回话的太傅娄高驰及兵部尚书师震双双跪下请罪。
“荆州一点吃不上饭的百姓组成的流匪,偌大朝廷竟派不出个人去!伺候老母的,伺候夫人的,你们接着说,还有什么去不得的理由,一次性说完,免得朕一个一个问!”
“陛下恕罪!”跪着的两人偷偷换了个眼神,伏地叩首齐齐说道。
晏景烨抬眼正要出列,被霁帝狠狠瞪了一眼警告,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说道:“臣愿领兵前往。”
霁帝大怒,操起御案上的奏折欲向他砸去,临出手时生生顿住,又重重摔回御案上。
师震抢先说道:“驸马新婚燕尔,此时领兵出征恐于情理不合。”
晏景烨沉声道:“国事之前无驸马,臣乃霁国将军。陛下,天已入冬,虽南方不比北方严寒,但一州百姓无房无粮,又有匪寇在侧,民心惶惶,若不及时处理,民生维艰!”
“你有何良策?”
“回陛下,以荆州周节度使所言,州内匪寇为走投无路的灾民组成,所求便不过安身之处,果腹之粮,并非真要造反。臣此去,一方面劝诫匪头解散匪众,一方面协助州郡灾后重建,力求开春之前安置好百姓,来年便能恢复民生。求陛下允许!”
霁帝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挥挥手说道:“你们都回去,晏景烨留下。”
殿内站桩似的几人如获大赦般行了礼,跪着的娄高驰和师震也磕了头,一齐退出殿外。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既是君臣也是翁婿的两人互相沉默,还是霁帝先沉不住气,厉声骂道:“你出什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