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家宴,明天才是宫宴。
上次家宴还是公主归宁时,宫殿还是那个宫殿,菜色也无多大差别,可对霁芷妍来说最大的不同是对席上只有云舒孤零零一人,上次坐在她身侧同她低声说话的人此时下落不明。
但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是少数,其他的妃嫔皇子公主只觉得太子这次的任务相当繁重难办,竟去了这么多日子,太子妃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肚中皇嗣的父亲却还没见过呢。
其实连云舒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她只能猜到霁玉宸一定出了很大的事,往年他每次出去隔一段时间就会给自己寄来一份家书,这次最开始的时候也收到了,可是距离收到最后一封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月余,他从来没有这么久不跟自己联系。
皇帝没有告诉她,她也就不敢问,只能从皇帝对她的态度和太子府外增加的保护的人手来推断,他一直在密切关注太子府,保护她和腹中的皇嗣。她知道自己应该懂事一些,可心里实在是难受极了,最近更是时时心乱如麻,夜不能寐。
娄贵妃看着那个空着的位置,轻轻笑了一下,举起酒杯说道:“臣妾敬陛下一杯,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下面跪坐着的人都直起身子,举起酒杯冲着上席的霁帝,齐声唱道:“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霁帝呵呵笑着端起酒杯:“既是家宴,就不用多礼了。干完这杯,大家就随意吃喝吧。”
于是齐齐饮下杯中酒,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隔着座也互相攀谈着。
霁帝看着儿子女儿们,感叹道:“今年,朕的芷妍觅得良人,云舒又怀上皇嗣,都是天大的好事啊。”作为大好事之一的霁芷妍看着另一个大好事的云舒,抿嘴笑了笑,对霁帝说道:“嫂嫂怀着的定是个聪明健康的孩子,说不定明年冬至,就会有小孙儿喊您爷爷了呢!”
一句话哄得霁帝哈哈笑,他是一国之君,也是一家之主,同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盼着儿女和和美美,盼着人丁兴旺福寿绵长,但不一样的是他的孩子们不能像其他家的孩子们一样,真正的互相扶持,互相不争不抢,在他心里,只有他和他的妻子所生的这一双儿女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霁帝有六子四女,凑成了一个十全十美,这些人表面上看着都是好的,说说笑笑兄友弟恭的样子,可私底下还是有不少小动作的——
三皇子和五皇子为城外一块跑马地在众多属下面前动起手;年纪最小的六皇子才十四岁,就敢让宫人扣下给体弱的四皇子特别准备的银丝炭,四皇子不找司署也不找六皇子,而是徒步从自己的寝殿走到御书房,晕倒在御书房外;皇长子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只是对兄弟姐妹一样冷淡,平日里除了到娄贵妃那请安尽孝之外,同其他皇子公主都没什么来往。
女儿全都出嫁了,大公主让皇室蒙羞不提也罢,二公主三公主嫁的都是没有实权的勋贵子弟,驸马才能平平,蒙了祖上的荫才继承了爵位,当上了驸马后便是皇室同功勋家族的纽带。
倒不是他不喜爱其他的儿女们,毕竟都是自己的骨肉,只是他们都不如玉宸和芷妍讨他喜欢、让他疼爱罢了。
太子妃明明担忧得不得了,可从来不问。当初赐婚的时候,只是看中她知书达礼温婉恭良,并且是太子一眼就看中的人,却没料到她心中如此有大义有大局。
而晏景烨,霁帝想起他昨天双膝跪地把头磕在地上的样子。太子失踪是绝密,晏景烨主动承认公主已经知道了,因为她担忧得生起病来,自己实在不忍看她这样才把事情告诉了她。没想到太子会再一次失踪,求陛下赐罪。
乍一听,霁帝气得发抖,手上茶碗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去。等稍微平复了一点怒火后,又觉得欣慰——驸马是心疼公主,舍不得看到公主不开心,虽然犯了错,却全是出自拳拳爱意。就像现在这样,他一直稍微朝霁芷妍低下头跟她小声说话,细心地为她布菜。
霁帝情绪一直有些低落,离他最近的娄贵妃也感受到了。她示意宣舞乐班进殿,轻声细语地说:“陛下,臣妾近日得了一个舞乐班子,个个相貌出众,身怀绝技。今日既是家宴,又得陛下恩准不必守那许多规矩,便想让她们也来给大家献上歌舞助助兴,望陛下恩准。”
霁帝点点头。
说话间,一队身姿妖娆,身着轻纱的舞女鱼贯而入,八人款款朝霁帝福了福身,眉目间流动着勾人夺魄的妖艳,颇有异域特色。
霁芷妍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娄贵妃,却见她瞟了云舒一眼,挑衅一般地勾起嘴角。
舞乐班随即便表演起来,若放在别的时候,霁芷妍必定是觉得赏心悦目极了,这些舞女手腕脚腕都系着小小的铃铛,舞动间发出叮叮铃铃的脆响,穿梭在音乐间煞是好听。
她此刻只觉得莫大的愤怒,太子哥哥身陷苍玄,他们却在这团圆的家宴上看着来自异域的舞蹈。正欲发作,一只微凉的大手轻轻握住了自己气到微微颤抖的手。
晏景烨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安抚她,她一下子面红耳赤慌张起来,怕被人看到她失态的样子,僵着身子不敢动不敢抬头了。
晏景烨看了一眼还在舞蹈的舞女们,侧头在霁芷妍耳边说:“番邦舞蹈是宴席常客,并无特别之处。”他的暗语霁芷妍能听得懂,毕竟其他人都不知道太子的事,如果她发作起来,必然引得大家疑惑为何她不让番邦舞蹈在席上献艺。
她咬牙攥紧了手,指尖掐进了晏景烨皮肉,他有些吃痛,面上也不露分毫。
娄贵妃只看到他们紧紧凑到一起,笑着对霁帝说道:“原先小九突然说要嫁人,我还想着她年纪这么小怎就这样急了,过后才后知后觉她竟这么大了。陛下看她们两人,吃饭时竟也要牵着手,真是甜蜜恩爱,羡煞旁人了。”
霁帝闻言看向他们俩,虽然眼神不逮看不清牵着的手,也笑着说道:“我们小九眼光是好,那么多功勋贵族,偏偏一眼看中这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是啊。”娄贵妃给他斟上酒,“若有一天驸马要上阵,小九怕是要舍不得的。”
霁芷妍原先一直低着头,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目光尖锐望向她,说话沉了语调:“娄贵妃这是什么话?驸马本就是为国征战沙场的将军,莫说现下正值太平盛世,外邦都臣服在父皇的统治之下,若是有一天什么不自量力的胆敢来犯,要驸马上阵杀敌又有什么舍不得的。身为公主,怎能为了一小家,不顾大家。”
一席话说得又快又响,殿内气氛霎时僵了起来,舞乐班恰巧舞毕停了下来,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娄贵妃正要反驳,却听身边的霁帝开了口:“贵妃言语有差,惹得芷妍生气了,快给芷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