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更加吸引木歆眠注意力的是罗拉娃娃的反应——
他好像并不知道天娘娘和地娘娘会吸取他这么多的力量,也并不知道这些超额消失的力量会让他的伤痕暴露于世。
在看到木歆眠有些奇怪的眼神之后,他猛的一低头,就发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不!不可以被看到!!不可以被看到!!!
此时此刻,原本分外嚣张、也分外恶毒的罗拉娃娃,好像被人从外打破了龟缩的所有保护壳一样,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而身体却猛的弓了下来。
他的腿脚紧紧的缩着,尽可能想要让自己减少暴露在众人眼中的面积,木歆眠毫不怀疑,如果这里有一个小盒子,罗拉娃娃一定会缩进去。
——这是一个分外没有安全感也分外危险的姿势,罗拉娃娃静静的蜷缩着身体,就好像只要他蜷缩着身体,身上的那些伤痕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一样,可这……只是自我欺骗。
没有人比罗拉娃娃更清楚,那些精致的衣服下包裹的是怎样一副伤痕累累的身躯,也没有人比罗拉娃娃更知道,他背上的伤痕有多少,更没有人知道他这张无害的、漂亮的脸,其实早就已经被毁掉了。
……巫师从来都不珍惜他。
越是重要的部位,罗拉娃娃的伤痕就越多,有的伤痕很深,深到差点劈开了整个罗拉娃娃。但也有的伤口比较浅,仅仅只是刺破了最外层的的布料和填充物……
毕竟最开始的他……只是一个替身娃娃——
一个柔软的、无力的、只能被动地主人承担所有伤害的替身娃娃。
罗拉娃娃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只有漂亮的、精致的、无害的玩偶才会被人喜欢,像他这样丑陋的、身体上满是伤痕的玩偶……是不可能拥有一位好主人的。
他的身体越来越蜷缩,越来越蜷缩,罗拉娃娃甚至能感受到,他藏在薄薄的一层布料下面那两个泥偶在互相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罗拉娃娃清楚地知道,这两个泥偶快要活过来了,可他同时也知道——他的所有伪装都失效了。
此刻,一种难言的、庞大的、自厌的情感涌上了罗拉娃娃的心头,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找上木歆眠。
——不找到木歆眠,就不会生出想要一个“新主人”的妄念。
——不找到木歆眠,他就不会和兔子小姐发生争执,也不会失去那些力量。
——不找到木歆眠,他就不会心软的接受这两个泥偶,当然也不会把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她的面前。
……像他这样的玩偶,是不可能拥有一位好主人的。
罗拉娃娃仿佛听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老巫师的话——
“我怎么会做出你这样丑陋的娃娃!”
“真是废物,怎么又坏了?”
“修补你需要花费我多少财物?真是的,如果不是材料不够了,我一定要把你扔了!”
“残次品果然是残次品,不像我的小露娜,罗拉……也只能做个替身娃娃了……”
……
他曾经天真以为,这些话已经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可罗拉娃娃没想到,它们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深深地埋藏了起来——罗拉娃娃以一种近乎于恐慌的态度埋藏了起来。
就好像只要不听到,只要不想起,他就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也从来都是现在的这个罗拉娃娃一样。
但罗拉娃娃一边恐惧着、一边自我欺骗着、一边却又清晰的知道着——
他是一个不被爱的娃娃。
因为不被爱,所以偏执。
因为不被爱,所以猖狂。
……童话镇的那些童话人物无法理解罗拉娃娃的心态,因为他们的出现并不带任何目的——“童话镇作者”爱着他们,于是创作出了他们。
——他们生来就有属于自己的家,不像罗拉娃娃,“人偶之家”是他自己一点一点建造起来的。
生长在爱中的孩子无法理解没有感受过善意的孩子——他们小心翼翼的活着,小心翼翼的攥紧手,小心翼翼的不肯放过任何可以得到爱的机会。
他们在童年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爱,也没有被人教导过如何去寻找爱,他们单纯的以为,获得别人的爱……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可实际上,爱自己才是终身的课题。
罗拉娃娃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课题,自然也没有学习他的机会。甚至他一直以为……自己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罗拉娃娃现在恨不得长出4只手——如果他捂住了他的脸,他就无法抱紧他的背,如果他抱紧了他的背,他就无法遮盖住这张脸。
……“金花”在嘲笑他吗?那两个游客在嘲笑他吗?木歆眠……在嘲笑他吗?
罗拉娃娃有些头脑混乱的想。
而就在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希望的时候,罗拉娃娃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上落下了一个阴影,紧接着……他被人抱在了怀里。
以一种温柔的、不可抗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