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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自跟随高祖起兵以来,每个谢家子弟都将性命交托给了大晋,光是这间屋子里的旧甲便都有几十副,全都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

迄今为止,就连府中女眷都少有寿终正寝的。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安排好的命运,没有人例外。

王嬷嬷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

她默默地擦去眼泪,提着灯小心地上前将屋里的灯盏点燃,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就亮了起来:“王妃,侯爷就快回来了,您莫要太过伤心了。”

岑老王妃手中的蜡烛被悄悄拿走。

仍维持着扶着旧甲的动作,向来挺直的脊背显露出佝偻之态,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面上的风霜再也没办法遮挡得住。

过了好半晌,她才慢慢地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这里为何叫望西院吗?”

王嬷嬷点点头:“因为王爷最后去的是西北。”

岑老王妃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里显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落寞,神情流露出丝丝怀念,叹道:“是啊。”

哪里需要朝廷出兵平息,他就被调往哪儿。

为了不让皇帝忌惮,甚至屡次将定远军的兵权交出去,所以在奔赴西北平定那一支草原蛮族叛乱的时候,他甚至是直接在边境拉出了一支游兵用以抵抗。

她日日盼着他能如往常那般平安归来。

最后却只盼回来了他的死讯。

正如十年前那般,她日夜祈祷南岱夫妇此战能够顺利平安,可却只得到了他们双双战死沙场的消息,甚至还是因为南岱冒进伏击而险些致使定远军被蛮族围剿。

岑老王妃低下眸子,看着手下这副刀痕剑痕遍布的银甲。

她低声喃喃道:“谢家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她的夫君,她的孩子们,全都为了护住坐在皇位上的萧氏皇族而殒命,这还不够吗?

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往死路逼呢?

人人都忌惮定远王府功高盖主,手握重兵,权势如日中天,可谁又能知道这底下的如履薄冰。

王嬷嬷没再这个时候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不远处,提着手中的灯笼照亮这方藏着无数旧甲的屋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传来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一道欣长的人影映在门窗上。

很快,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清冷的嗓音响了起来:“祖母,天色已晚,我们该用膳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回廊上的灯笼纷纷亮了起来。

谢琅侧身站在门前,黑眸深邃冷沉,余光时刻注意着屋内的动静,唇角微微抿起,身上的玄色云纹锦袍隐隐带着丝丝血腥气,更衬得他眉眼戾气深重。

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府里立着祠堂,爹娘还要祖父他们的牌位全都供奉在祠堂里,但祖母不喜欢去祠堂,平时更喜欢待在这间屋子里,时不时会来同他们说说话。

今日之事他并未想过瞒着祖母。

从赵成暗中给她下毒开始,这件事就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谢琅单手背在身后,漆黑的眼睫垂了一下。

就在这时,屋门嘎吱一声响起来,门被推开,岑老王妃在王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的眼睛有些发红,除此之外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岑老王妃看向眼前身姿挺拔的孙子:“你可命人去喊了明月?”

两人的目光在明亮的灯光中交汇。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孙儿知道祖母定会来这里,回府后便先来寻了您,”谢琅淡淡解释道,“明月下午受了惊吓还未醒来,我准备待会儿就去喊她。”

“嗯,记得换身衣裳。”

岑老王妃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时顿了顿,提醒了一句。

谢琅背在身后的手指忽地握紧。

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懊恼,着急从诏狱里出来差点就忘了这事,他当即道:“孙儿记下了。”

等岑老王妃离开之后,谢琅抬脚便朝着暮青院而去,在绕过回廊拐角之时,他忽然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的屋子。

隐隐绰绰可见倒影在窗上的旧甲。

只一眼,就让他稳住了心神。

暮青院。

薛明月满打满算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过来。

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是非得她起床去做的事,事情大多都安排下去了,于是索性就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顺便复盘了一下她这一整天的表现。

在薛府的时候,对谢琅说出密道,获得了他的信任,此为一。

在诏狱的时候,诈出了十年薛徐君受任于景平帝,可能要对谢将军夫妇不利的事,让谢琅进一步发现了当年之事的端倪,此为二。

薛明月承认,当时她的确被这个猜测给吓到了。

一觉醒来之后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景平帝忌惮定远侯府的事她早在上辈子就已经知道了,但比起忌惮,她觉得景平帝还是倚重更为多一些。

可能在他的心里,定远军就是镇大晋山河最锋利的剑。

只是这把剑并不听命于他,这让景平帝心中不安,所以想尽办法想要削弱谢家在军中影响力,可让他换个将领去掌握这柄利剑,他更不愿意。

这也是上辈子谢琅卷进二皇子谋逆之事,可他却被流放到北疆的原因。

至于薛徐君……

无论他当年究竟在那场战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事情已然落定,他只是景平帝手中的刽子手罢了。

可恨,可杀,但幕后之人也不能放过。

薛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帝王权术真是令人惧怕,景平帝对朝堂的把控能力超乎她的想象,这样紧紧握住权利不放的人,真想不到他松手的时候会是什么场面。

真是想想都觉得脑子要成浆糊了。

薛明月闭上眼睛,抱着长枕在床上翻滚了两圈,力图让自己赶紧忘记这些事。

忽然,一道清越的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叹什么气?醒了怎么不起来?”

薛明月翻滚的动作蓦地一僵,猛地抬头看向床幔外的人影,整个人唰的就坐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