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煜珩双手微微一顿,又看了看一旁谢氏难过的神情,颇有些意外。显然宋书安未将宫闱宴上,太后发落南陵细作之事告诉宋若芙。
左右她嫁进府便会知晓闻溪好好地还在将军府里,如今也不算有意欺瞒。只是他虽然知道宋若芙患有心疾,却没想到,她也是个早知自己命数的不幸之人。
可她竟可以坦然地谈论自己生死,且将身后事看的这般淡然,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原本抱住的双手又紧了紧,殷煜珩垂下深眸,一字一句道,“姑娘大义,世间难寻,殷某能娶宋姑娘为妻,此生万幸矣。”
宋若芙眼尾淡淡带着笑意,颔首莞尔,抬了手,让身后湘竹将自己推回后院。既已表明心意,这婚事便不会再有变数了,剩下的事情交给谢氏即可。
殷煜珩又转而对谢氏说道,“宋夫人放心,殷某这就回府准备,三日后,宋家千金出嫁,我镇北将军府定以十里红妆,风光迎娶!”
他声音宏厚有力,宋若芙虽然已经离开前厅,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面上的欣喜一瞬而逝,未达眼底便换成了深深谋算的狠戾,她要的何止是大齐镇北将军夫人的风光!
从小便被人讥笑样貌平平,跛脚残疾,她偏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心疾之症多少也因为气郁多年格外重了些。
宋若芙在深闺之中,却不甘此生以未嫁之身草草了之,貌丑如何,身有残疾又如何,她苦等这个机会多年,既然殷煜珩光明正大的借自己来尽孝道,又可名正言顺的独宠旁人,自己又有何不可利用他殷煜珩,为兄长铺路,对多年来讥讽过自己的那些世家复仇。
人人都当她宋若芙好欺负,担心她嫁入镇北将军府会受宅斗磋磨,唯独她自己知道,殷煜珩无论如何会看在自己雪中送炭的份上方便她在府中行事。
“湘竹,吩咐庖厨煲些银耳莲子羹,兄长今日回来定会恼火,莫因了我任性,牵累嫂嫂挨骂。”
“是,小姐真的都想好了?”
宋若芙抬眼,轻声问道,“想好什么?”
“还能有啥?不得提前想想怎么对付殷将军屋里那个?”
宋若芙轻笑了几声,多年因为习惯了心疾忌讳,少有情绪大起大落,只是淡淡的回道,“哪里用得着我想,兄长回来,得知我三日后便要嫁过去,定会为我筹谋。我自己倒是不打紧的,可是湘竹怕了?”
湘竹从木轮车后走到前面,蹲在宋若芙膝前,一脸担忧地说道,“湘竹自小跟小姐一起长大,家主也从不把湘竹当做奴婢,小姐跟家主对湘竹恩重如山,湘竹甘愿为小姐赴汤蹈火,要怕的人应该不是奴婢。”
宋若芙勾唇,伸手将湘竹头上歪了的绒花扶正,满眼深意道,“你样貌出众,若非父母早亡,早早地入了我宋府为奴,这个年纪,本该能寻一户好人家嫁了,只是我这离不开人,倒是耽误了你……”
湘竹双眼含泪,抿着下唇晃了晃脑袋,语带颤音道,“十二年前的那个冬日,湘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人牙子的板车上,奴婢不是最壮的,也不是最长眼色的,可小姐偏偏就选了奴婢买回府中,那年湘竹六岁,从此便衣食无忧跟着小姐享了清福。像奴婢这样的,若是没有人要,定会被卖进勾栏瓦舍,怕是恐难活到今日这个年纪。”
宋若芙眸光微动,回忆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全家因宋书安升迁搬至都城,宋书安要给她选一个贴身的婢女伺候,本该选一个年纪稍大些,有把子力气照顾她行动不便的人。
谁知宋若芙却一眼相中了这个又瘦又小,只有一张小脸看着还算清秀的小丫头。宋书安曾顾虑,婢女样貌比主子好会让宋若芙遭受更多讥笑嘲讽,谁知她全不在意,只说看着太过可怜,年纪这么小便被像货物一样出售,求着宋书安买下了湘竹。
宋若芙轻缓的眨了眨眼,抚在湘竹发髻上的手缓缓捋着她的额发,这张脸生的很美,她买下湘竹正是因为她这张比自己好看的脸,她就是自己制衡后宅最好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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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薛神医回药斋,闻溪看见有两个将军府的小厮守在门口,疑惑道,“师父,这是?”
薛老微微蹙了眉摇了摇头,没当着小厮的面说什么,拉着闻溪去了药斋后院,待烹上热水煮茶,才无奈开口。
“侯夫人怕是这几日弥留,将军不想出纰漏,早让人在门口谢客,方便我随时过去。”
闻溪接过一碗热茶,伴着悠悠茶香,放松了连日来紧绷的心弦。
“师父,有件事徒儿疑惑很久了,师父医术高超,为何对殷煜珩这般言听计从。之前大体猜是他有恩于您,可就算是救命之恩,您也该早就还清了吧。”
闻言,薛老先是眉心一紧,而后很快笑着掩饰尴尬道,“唉~老夫有罪,本不该苟活于世……”
“师父,是闻溪问了不该问的话,牵出了您不愿提及的过往,您不想说便不说,都是闻溪不好……”
薛老摆摆手,打断了闻溪,轻叹着将尘封已久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原师承滇南药王谷谷主程老仙人,那是年轻气盛,求好心切,修的路数是以毒攻毒,为的是在众多师兄弟中脱颖而出。怎料小有名气之后被乔氏一族看重,收为门客,逼着做下了不少阴毒的勾当……”
闻溪捧着茶碗,听得入了神。
“后来,我做了假死的药,从乔家逃了出来,却得知五皇子薨逝,醇妃疯癫,乔皇后自戕,便知或是我制的那些毒药害了人命。为求心安,便冒充江湖药郎入宫给四皇子解毒,却发现他中的毒不是我制的,是以找不到对症的解药……”
“师父,您早年见过四皇子?”
薛老面带惭愧,“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陈年旧事牵扯过深,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殷老侯爷镇压乔氏时刚巧遇上我被他们追杀,的确有救命之恩,只不过殷将军多年后才寻到老夫,只是拜托我为一人悄悄制药,也算是给过往赎清罪孽,便就答应下来。可是后来遇见了你,老夫私心,想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所以跟殷将军签下了生死契约,只要肯让你跟着我学药,但凡老夫在世一日,殷将军让我医谁,无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