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梅湘凌的惊艳就在于静若华娟,泣动山河。她一脸的委屈幽怨,泪水盈盈滚落,就差对着殷煜珩喊,她也不愿嫁给太子啊。
“是本宫错了……本宫当初就该如此笛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军便不会怨恨本宫,亦不会狠心决绝至此。那日走水,本宫就该抱着这玉笛葬身火海,或不必经历此刻蚀骨般的心痛了吧……”
此时连廊上,阿梓拎着药箱在前,薛老一脸焦急在后,一老一小跑着往门房赶,木槿却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嚷嚷,“急什么?等等我呀!”
梅湘凌越说越伤心,两个婢子都快扶不住她,“本以为将军留她在身边,只是因为眉眼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她都已经有了将军的骨肉,呵~”
她突然含泪苦笑,“老天爷啊,为什么所有苦难都是本宫的?为什么啊~”
殷煜珩担心梅湘凌再这般失态会遭来杀身之祸,双目一沉道,“还请娘娘保重御体,她只不过是个奴婢,下人一个罢了……”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薛老冷冷的哼了一声,吹着胡子瞪着眼,一旁阿梓更是气得龇牙。
面对责问的目光,殷煜珩竟张不开嘴解释,看着他二人怒气冲冲地赶去将军府,心中才稍微托底。
比起自己,闻溪此刻更需要薛老医治,殷煜珩吩咐宫婢将梅湘凌送回后宅休息,又喊住木槿。
“今日这些奴婢可都是娘娘的人?信得过否?”
木槿心领神会答道,“将军放心,都是嘴紧的婢子,对娘娘也忠心……娘娘若知将军这般记挂,一定会展颜的。”
殷煜珩面无表情,“去沏杯茶来,本将军在前堂等候太子殿下。”
木槿晦涩一笑,福身去倒茶,殷煜珩知道她定会顺路去告诉梅湘凌自己没有急着回府,这样应该可以赶在太子回来前安抚好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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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亮光划开黑暗,闻溪虚弱着睁开双眼,阿黎挂着两淌泪痕的小脸映入眼帘。
“姑娘醒了?薛老,您快来!”
薛神医方才为闻溪施针,这才让人凝住气苏醒了过来。
“丫头,别难过,快把药喝了,好好养好身子,咱福气在后头呢……”
闻溪的瞳仁缓慢地移了移,双目空洞,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人,好像在找什么。
阿黎擦眼泪的时候,又蹭到了被那些宫婢弄伤的脸颊,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气。“嘶……姑娘别找了,少爷在老侯府陪着那位呢!”
“……将军可知晓?”
阿梓拉着阿黎给她擦药,愤愤道,“姐姐莫在等那冷脸怪!他什么都知道,却只说姐姐一个奴婢罢了……”
“阿梓!就你长嘴了!”薛老脸色凝重,再看闻溪木然的躺在那,不闹不怨,连哭都不哭才最让人担心。
“丫头,你莫要怨恨为师,你身子几次重创,外敷内服了不少药,这胎保下来也恐难安好,趁月数还小,早些舍掉,才能尽量少损伤元气,别难过了……”
闻溪静静地躺在被子里,脸上的肌肤如冷瓷般,白得再无其他颜色,她呼吸极轻,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了。
薛老看着心疼,不忍再见她忍着心中苦楚,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安神丸交给阿黎。
“每日申时,温水送服两粒,可让她安睡到天明,此后十日的药,老夫已经带来了,辛苦姑娘给闻溪煎服,老夫还得回镇远侯府,不能久留。”
阿黎细心记下之后送薛老和阿梓去门房,却在书房门口遇上了刚回府的殷煜珩。
“薛老留步,为何?”殷煜珩克制着怒意,沉声求个答案。
薛老没给他好脸,阿梓更是咬着嘴唇瞪着他,红红的眼眶又泛了泪光。
“将军不是只当闻溪是个奴婢,是个命比纸薄的下人吗?跟侯府那位贵人没法比,老夫还要回去伺候,恕我少陪!”
“站住!她沐闻溪就是我殷煜珩的奴,我可有说错?本将军向来敬重薛老,可今日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我翻脸不讲情面!”
阿梓闻言,张开瘦小的臂膀护在薛老身前,眼中三分忌惮七分恨。
薛老淡淡看向殷煜珩,伸手按下阿梓的手臂,上前一步道,“将军想问什么?”
“薛老昨日给闻溪搭脉之时,是否就知她已有身孕?”
“是!”
“为何不言明,还偷偷送来落子汤药,她还是你入室弟子,你怎忍心……”
“敢问将军,闻溪丫头与你而言,是何身份?”
薛老这一问,让书房霎时间变得静可闻针,殷煜珩圆睁着眼,欲言又止,偏室里的闻溪清冷如冰,只是眼帘微微抖了一下。
“哼,老夫就知道将军为难。没错,她不过是将军身边的一个丫鬟,无名无份。将军未娶正妻,敢问府上夫人、老太君,可会容这孩子足月出世?”
殷煜珩:“……”
“她与老夫而言,是好不容易遇见的宝贝徒儿!你们权贵之家,有几个像闻溪这等身份的孩子得以善终?她无子无宠都不要紧,老夫还能指着她传承衣钵。可人要是折了,将军拿什么赔给老夫?”
殷煜珩眉心能夹死一只壁虎,面对薛神医的质问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将军若是心疼那未成形的胎儿倒也不必,这丫头命苦,骨断磋磨,服的都是活血散瘀的药,这胎本也保不住的。老夫这碗落子汤,是让这丫头早解脱。与其等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满心期待再失望落空,还不如这般干净利落。老夫言尽于此,将军要杀要剐请快点,不然太子问责,老夫也不好过。”
殷煜珩眼底的怒气化作悲戚,偏过身将二人让过,怔了怔,才沉着步子走向偏室。
阿黎正退出来,偏室的门被殷煜珩大手挡住,留下半尺缝隙。
他看向榻上的闻溪,呼吸瞬时一滞。
她本就生得玉骨天成,清冷矜贵,不惹尘埃,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就仿佛一块破碎的璧,凄美得让人心碎。
殷煜珩的眼眶微微泛红,渐渐氤氲出水雾,他心里清楚得很,闻溪此刻经历的苦楚皆因心慕于他。若非如此,她怎会献身无悔,又何必舍命相救,更不会碍于身份受尽磋磨。
他走进去,站在榻边,缓缓伸出手,却被闻溪微一偏头,脸侧滑落下来的一滴泪烫得缩了手,僵在半空。
一股莫名的痛楚顺着掌心钻进心中,殷煜珩蓦地闭了闭眼,黯然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