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清水镇上,有一个极富盛名的算命先生,因为是盲人的关系,大家都称他为‘盲人先生。’
书言的奶奶什么都好,就有一样不好,就是极其迷信命理风水,大到摆酒宴客,小到出门理发,她都要翻查黄历,择个黄道吉日。
镇上出了个如此厉害的算命先生,自然逃不过奶奶爱折腾操劳的心。
在书言四岁半的那一年,奶奶带着小小的她,来到了算命先生的家,让他摸骨、排字、说命。
那人天生是个盲人,没了整颗眼珠子,是个正常人看见都得愣一愣,更何况当时书言还那么小,害怕是一定的。
奶奶揪着哭闹的她坐在大大的椅子上,书言一动都不敢动,泪却止也止不住,喊声堪比屠宰场里的杀猪声。
可无论她如何哭喊,那人硬要摸她,摸完整颗头颅与面部骨骼,再摸手掌心,书言不知所以然,只觉得那人阴森森的,让人背脊发凉。
他摸完之后,用拇指在每一只手指上不停地点数着,嘴巴又不断地小声呢喃着,似乎真的能洞察天机似的,神奇到不得了。
最后,掷地有声地对着奶奶,横批二字:好命!
奶奶笑容满脸地抱着她离开,后来,算命先生述说的详细内容,书言并没有问奶奶,也没那个兴趣,只是在她渐渐长大的岁月里,每当回想起那个算命先生,脑海里总会有一把声音,不停在嘀咕着:什么样的命才算是好命呢?
在这个世俗的人间里,人们所认同的好命多是普世价值里的成功,也就是所谓的建功立业。
可孟子说,要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要经过一番苦难,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
可试问一下,在这个世界上,又有那个父母能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受难呢?
那如果不成功,一生平安、平庸、平凡呢?
是不是就不算好命了?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命,就看你怎么去选择。
对书言而言,她选择的是后者。
也许,在外人看来这种人生太过于呆板无趣,可她却乐在其中。
所以,当顾景承向她娓娓道来郭东的劣质事迹时,书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躲!
可顾景承却说:
“那天,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家里接送我的司机在路上出了点情况,班主任就让我留在班上等。当时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已经走了,教室里就只剩我一个,我看闲着也是闲着,便从书包里掏出老师刚布置的作业,笔盒才刚放到桌面上,门口一个粉笔擦,“咻——”的一下,就朝我后脑勺飞速抛来,“砰——”的一声,声音很小,不算太痛,从头颅上溅起的粉尘中,我一眼看清了门口里站着的郭东,他也看着我,龇牙咧嘴的对我吹了个口哨,便带着十几个人从门口外陆陆续续、三五成群地走进来。郭东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与轻蔑,站在他后面有十几个人,有的在笑,有的两手捏成拳,有的则瞪着我猛看,我同样也盯住他们在看,郭东这种阵仗,只要不傻的都知道他想打我。”
听到那个‘打’字,书言背脊一个激灵,即使,这件事发生在过去,但只要关乎你爱的人,你也会瞬间心疼到此刻,立刻感同身受。
她也不敢吭声,也不敢去问。
十几个人打他一个,想都能想到顾景承当时会有多惨!
“也不知道那郭东是不是香港古惑仔电影看多了,他被我盯烦了,便抄起老师讲台上的椅子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我,让我以后唤他做大哥,那么,今天这事就算是结了。我当时很是心高气傲,也不屑于跟他半句废话,忽然就笑出了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听着我笑,脸一阵青,又一阵白的,很是没面子,便指着我,说我是没有爸爸的杂种,我当时想都没想,便拿起桌面上的笔盒去砸他。”
“那……那你最后……是赢了吗?”书言紧张地盯着他。
顾景承则是一个浅笑,双手捧着她的后脑勺,在额间作了个浅吻,调侃道“温书言,我不会降龙十八掌,十几个人打我一个,我怎么可能会赢?”
“那……那你都打不赢……那人为什么这么怕你呢?”书言心有余悸地抿了抿唇。
顾景承盯着她,好像很是得意,须臾之后,柔声开口道“因为,我就只打他一个!”
他说得很是平静,思绪似乎穿越了时空,飞往到过去“郭东带来的人有十几个,一半以上都是五、六年级的学生,比我高出大半个人头来,无论从力量还是人数上来分析,我毫无胜算,所以,我当时就只挑他一个打。我发了疯一样去打他,无论后来那些高年级的如何去拉拽我,如何用脚踢我,我都不管,我就打郭东一个。我拿起笔盒就往他的头去砸,他那人好吃懒做,自小体型肥硕,看着吓人,实则中看不中用,反应很是迟钝,他被我打得毫无反击能力,刚好我那个笔盒又是用不锈钢做的,四个角很尖,他很快便被我砸破了头。当学校的值班老师和保安一同赶来时,教室里弥漫着鲜血的气味,我被打得很惨,郭东比我更惨,他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硬是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才回来学校,从此之后,他看见我掉头就跑,怕我怕到不行!”
听完之后,书言屏住了呼吸,问“都快要闹出人命了,顾景承,他家长怎么会放过你?”
顾景承稍愣,眼眸顷刻流露出悲伤的底色,道“当然是……不放过我!”他迟疑了片刻,似乎很不想说的模样,最后还是缓缓开口道“他爸当时都闹到我家里去了,我妈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也不吭声,就任由我妈打着,后来他爸仍不消气,联系了几家媒体与公安,想要把事情闹大,我妈嗅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便去求我爷爷!”
说到他爷爷,顾景承似乎很是伤心,愣了半晌都挤不出一句话来,明显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可书言听了,满眼地崇拜,她感伤道“顾景承,你还真勇敢,如果是我,只有被打的份。”
书言说得是事实,同样都是三年级,同样被校园霸凌,可采取的行动不一样,日后形成的性格自然有所偏差。书言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他们小时候就认识,那该多好啊!
顾景承也没多想,神色如常,嗤笑道“温书言,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有我在,你不会被打的!”
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书言怔了怔,立马当着他的面,做出一个单手捂嘴,准备呕吐的动作。顾景承被她这个动作气得要死,便要伸手去挠她。
一时间,书房里响起了女子咯咯咯的笑声。
在温书言笑得快要断气之时,顾景承霎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缓缓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柔声哄道“书言,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他沉默了一会,而后又道“像郭东这种人,天生就有着某种犯罪基因,你要记住,这种人第一次欺负你的时候,其实只是在试探你,你必须要迅速做出反应,让他看到,你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人,如果第一次你让他欺负了,接着第二次,第三次……你再反抗都无效,校园霸凌这种事,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书言伏在他的怀里,静静地聆听着,待到气息平稳时,便安然地沉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向顾景承切斯底里,大声嚷道“顾景承,我刚才说的话,也全都是真的!如果是我,只有被打的份,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亦或者以后的无数次,再怎么反抗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