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风起云涌。
黑沉沉的天色卷着西风压下来,漫天白色纸钱在风中狂舞。
铜锣一敲,高亢嘹亮的唢呐重重划破空气,响彻整个空间。
原本百斤重的棺椁瞬间重如千斤,三十二位扛夫还未反应过来,肩上的棺椁已然倾斜着轰然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脑子里嗡得一声,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霸占了他们所有的感官。
“啪嗒——”
有人手一抖,一颗鸡蛋砸碎在脚边,黑黄蛋液飞溅到周围人的衣摆。
仿若静止的街道,在这一声之后瞬间沸腾,人群惊声尖叫,四散逃离。
“啊啊啊……逃,快逃!”
“救命!爷爷救我!鬼,有鬼在拽我!”
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奔逃,最后都会回到棺椁前方。
“不对不对!棺材、棺材怎么在这里?怎么在这里?不对,哪里不对?”
众人团团转乱,好像原本东西向的长街变成了一个圆,不管他们朝着哪个方向逃,最终都只会回到这里。
“啊啊啊!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又回来了?”有人抓着头发,发狂嘶吼,“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对,池家人!池家人呢?镇国公呢?送葬的亲朋好友呢?人呢?”
此话一出,周围崩溃的人声骤然一静。
是啊,除了池家人,池大公子的灵堂连几个吊唁的人都没有。
而他们却在人家灵堂前看热闹,说风凉话。
都说死者为大,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去看死人热闹的自己到底有多蠢!
不知是谁,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呼喊道:
“池大公子饶命啊!你的死,你的冤,都跟我没关系啊,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挨不着您什么的,求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
继而砰砰砰地磕头。
众人见状,顿时全部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祈求原谅。
结界外,楚云桉看着这一幕,闷在胸腔的那口郁气终于散了。
百姓愚昧,也不是他们的错,但瞧着他们像个无脑苍蝇一般任人摆布,还是难免有些不得劲儿。
与此同时,池九瑜从自己的空间中,将红衣女鬼带了出来。
“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自己将闹事的人抓起来。”
红衣女鬼二话不说,冲进结界。
整条街的温度骤然下降,一团团幽绿鬼火在风中闪闪烁烁,将黑漆漆的棺椁照得透亮。
众人更怕了,瑟瑟发抖地跟身边人抱在一起,而后齐齐瞪大了眼。
只见一条白色透明的人影晃晃悠悠出现在棺椁之上。
“不敬亡灵,不敬亡灵!找出来~找出来~否则全都要死!死~”
“咯咯咯……”
如同风声呼啸一般,阴森、诡异又令人不安的鬼言鬼语,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被吓懵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是有人不敬亡灵,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完全是被连累的!
“是谁?是谁敢不敬亡灵?自己站出来!”
整个现场的气氛都变了,每个人都用锋利的视线审视着身边的人。
“你手里提着什么?怎么一股臭鸡蛋味儿?”
“我没有,不是我!”
一个猥琐男人扭头就跑,然而他刚跑了几步,就被周围人七手八脚地抓住,扭送到棺椁面前,强压着跪下。
另一边。
“我记得你,棺材路过的时候,你手里举着烂菜叶子,就是你对池大公子不敬!”
“不是我,是她!是她带的烂菜叶子!”
“李月梅,你个小贱蹄子,你凭什么说我,咱们明明是一伙的。”
“我没有,我就是想骗坏人的银子,池大公子那么风光霁月的人,我才不会对他不敬。”
两个中年妇女吵成一团。
“他,他之前故意在纸钱上踩了好几脚,说要帮池大公子去去晦气。”
“她、他、他,他们都踩了!”
“还有这个人,这个人之前说镇国公是逆贼,等着池家人遭报应。”
“还有这个……这个……”一个人指着抱成一团的几个人。
“我知道他们,他们是一个团伙的,经常帮着人散播谣言,大家快把他们抓起来!”
……
此起彼伏的指责谩骂声响彻整个街道。
不过片刻,棺椁前就跪满了一群人,哭爹喊娘地求饶,连带着供出不少人。
连哪家哪府的下人都说得清清楚楚。
听着这些个王爷、大官的名字,百姓的内心震惊不已。
没想到这些当官的斗起来,竟这般缺德不要脸,连个死人都不放过。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我可听说,之前淮南王想要软饭硬吃,从孟府被赶了出去。”
“淮南王与李尚书、王侍郎家的公子一起称为京城三大纨绔,欺男霸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老亲王家的嫡孙,天天跑到池家府门前闹,吵嚷着让镇国公给老亲王偿命呢!啧啧啧……”
……
池九瑜正听得津津有味,眸光一瞥,远处跑来一队官兵,于是她打了个响指,红衣女鬼被收回空间。
百姓眼前一花,原本还阴森恐怖的街道,此时一片晴空万里,温暖日光落在人身上,竟带来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们回来了!我们不用死了!太好了,太好了!”有人欢呼道。
其余人也纷纷发出惊呼,整条街道成了一片热闹的海洋。
唯独那些被抓住的人,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挡在这里干什么呢?没看到镇国公府出殡吗?闹事的全给我抓起来。”
一名领头的官兵呼呼喝喝地喊道。
百姓们定睛一看,池大公子的棺椁正好好地被扛夫担在肩上,而他们这些人正挡在棺椁前。
众人顿时一惊,忙拉扯着那些闹事的人让开前路。
“官爷官爷,抓他们,都是他们不敬亡灵,才惹恼了池大公子,差点害死我们,一定要严惩这些黑心肝的。”
领头的官兵:“???”
他是不是听错了?抬头看了眼远去的棺椁,死了七日的池大公子?
“就是就是,镇国公保国安民,是大大的好官,这些人凭什么亵渎池大公子的尸身,简直是丧了良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口径十分统一。
都表示镇国公是有功之臣,那些指使百姓闹事的都不是好人!
“官爷,就是这些人受人指使,想要用臭鸡蛋、烂菜叶子、污言秽语等羞辱池大公子的尸身,亵渎死者,天打雷劈啊!我们都愿意去衙门作证。”
连之前被蛊惑替二皇子说话的百姓都连连点头,立场转换地毫不犹豫。
“是是是,官爷您带我们一起去,就是这个李三跟我说镇国公是乱臣贼子当诛什么的。”
“他一个街溜子哪里说得出这样有学问的话,定是有人教他的,官爷这是个什么罪啊?可要重判?”
领头官兵一头雾水,却还是如实道:
“污蔑朝廷命官,一旦查实,轻则鞭刑,重则被判死刑或流放。”
一队官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抓走闹事者的同时,也带走了十几个目击证人。
可这里的热闹早已传了出去。
尤其是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闹鬼事件,传播速度极快。
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传到肇事者耳中时,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文昌伯府。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文昌伯与文昌伯夫人谢氏刚在饭桌旁落座,便听到了管家的喊声。
文昌伯猛一拍桌,怒喝道:
“做什么大呼小叫,告诉你多少次了,遇事要稳!遇事要稳!若是你够稳重,遇事多劝着点夫人小姐,咱们好好的侯府也不用沦落到这般地步。”
管家:“……”
谢氏斜了文昌伯一眼,“你想指责妾身直说就是,何必指桑骂槐?”
文昌伯更气了。
可他对谢氏是真爱,哪里敢对她发脾气,只能连连赔笑。
继而将火气全部发泄到管家头上,“你还杵在那里干嘛?有什么事赶紧说!”
“是。”管家行礼后,四平八稳地道,“镇国公府大公子出殡,有人想要亵渎他的尸身,被人揪了出来,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文昌伯来了兴趣:“哦?有这样的热闹你早说啊,我这就去看看热闹。”
他说着,饭也不吃了,兴冲冲就要出门。
管家抹了把冷汗,连忙将人拦住,继续道:
“我们、我们伯府也被牵扯在里面,已经被爆了出来。”
文昌伯僵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我们又没……”
“掺和”两个字尚未出口,他猛地回头看向谢氏,惊怒道:
“又是你干的?”
“我、我……”此时,筷子从手中滑落,谢氏的脸也白了,“妾身见镇国公势微,这才想替儿子、女儿出口气!老爷、老爷你一定要救救妾身。”
文昌伯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
“我告诉过你,不要跟镇国公府沾上半点关系,你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
谢氏顾不上双腿发软,忙拉住他的衣袖:
“咱们的女儿被池家人害得发配尼姑庵;中秋宴上,若不是镇国公,咱们晖儿本该立下大功,前途无量。”
“老爷,咱们的一双儿女可全都被池家人毁了!这件事不止我做了,其他人也在做,是池家人不得人心,是他们活该!”
……
而同一时间,同样的事也在淮南王府、李尚书府、王侍郎家、秦大人府上一一发生。
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朝廷重臣们,顿时额冒冷汗,火急火燎地进宫请罪去了。
很快,镇国公府接到皇帝的宣召。
“镇国公,您这是提的什么?可要奴才帮您拿着?”
前来宣召的太监瞧见他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客气问道。
“不用,这是我要送给陛下的礼物,从山里带回来的。”镇国公笑着道。
小太监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总觉得被镇国公笑得不太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