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脆弱的,尤其是受伤的时候。
赫连槿胸口的贯穿剑伤触目惊心,虽然大巫用牵机蛊修复了他的心脉,但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穿骨之伤,御医处理的再谨慎,人也遭不住,不到一日便发起了高烧。
高烧退去又缠绵了好几日持续低烧,等到赫连槿昏昏沉沉醒来,疼痛又成倍席卷肆虐着他的身体。他虚弱的没有力气挣扎,一呼一吸间,都痛的心口发颤。
他对自己说,没关系,不要紧,能换来阿晚平安,他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人类对疼痛的承受极限。
那贯穿的剑伤将赫连槿的胸口破开一个大窟窿,短短两三日伤口已经发炎化脓,用了好几种金疮药都作用不大,御医也只能每日给伤口清创,将化脓腐肉的地方清理干净,再重新上药。
每次清创换药,就算是用了止痛的麻沸散,对于赫连槿来说,也还是疼与更疼的差别。
他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疼的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疼痛将时间仿佛无休止地拉长,流逝的更慢了,熬一个时辰比熬上一年还要久,疼的他都快要抑郁了。
赫连槿疼的迷糊了,会不自觉喊‘顾南星’的名字,因为从前他每次大伤小伤的时候,都是顾南星给他上药包扎。可他又很快被疼清醒了,他明白顾南星再也回不来了。
赫连槿心里苦涩地笑了笑。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凌晚晚一直骂他是傻子了?
他是真的傻。
他曾经以为的,不过最后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痴妄。
他还能守着她做什么呢?不过是徒增牵绊罢了。
赫连槿痛苦地闭上眼,泪水顺着眼尾往下流。
他想回北疆去。
庆国虽然繁华,短短几月,却也让他伤痕累累。
顾南星没了,使团散了。
他一个人,留在庆国,又有何意义?
……
御医院左院判-顾澎奉命照顾北疆三皇子赫连槿的伤势,眼见着他一天比一天精神萎靡不振,伤口逐渐恶化下去,没办法,只能进宫去据实禀报女帝。
宣政殿中,听了顾澎的汇报,凌晚晚眉头紧皱。
她分明记得,那天她和厉墨淮离开的时候,赫连槿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大碍的。
见顾澎告退走后,凌晚晚才问厉墨淮,道:“师父,你说,赫连槿是不是故意的?”
厉墨淮坐在御案桌前,一言不发地翻着手上的书册,过了半晌,才抬起头,就见凌晚晚正盯着自己发呆,一脸委屈可怜的模样。
他叹气,放下手里的手册,才道:“诚如你所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晚晚犹豫了一下:“利用伤势,博同情,求关注?装可怜跟我讲条件,或者干脆替顾南星求情……”
厉墨淮道:“顾南星已经招供了,他承认组织谋划过两次刺杀,上一次是两年前大理寺越狱的死囚,武力值疯癫的八品高手狼途。”
凌晚晚小心询问道:“所以,赫连槿作为顾南星的主子,师父怀疑……“
厉墨淮不语。
凌晚晚很快又陷入迷茫之中:“可是,他既然要杀我,又为什么跑来挡刀?”
厉墨淮静静看着她。
凌晚晚一双眼睛扑闪了好几下,她本就不擅长揣摩人心,此刻只觉脑子都想炸了,也想不出赫连槿究竟是为什么。
她乖乖在厉墨淮身侧坐下,赔笑道:“师父,怎么办啊?”
厉墨淮当下便有些无语,他回头,看着这人又凑了上来,瞪了她一眼:“很简单!他以前不认识你,杀就杀了!后来知道你是女帝,怜香惜玉,便舍不得杀你了。”
凌晚晚听着这话,心中暗暗叫苦,她知道厉墨淮并不轻易挤兑她,可一旦拈酸吃醋起来,便浑身竖起尖刺,一碰就扎手。
她小心翼翼拽住厉墨淮的袖角,垂了眼,委屈咕哝道:“……还不如杀了我呢!”
厉墨淮一挑眉:“你说什么?”
凌晚晚缩了缩脖子,闷声道:“没什么。”
厉墨淮看着凌晚晚,眸底闪了闪,忽然起身,一甩广袖,一句话都没说,扬长而去。
凌晚晚的表情呆呆的,无力地轻叹一口气。
半晌,大监总管苏元常进了殿内,恭敬地站在御案一旁,“陛下。”
“传朕口谕,让唐七言去一趟‘会同馆’,给北疆三皇子诊伤。”
“是。”
……
唐七言遵皇命,收拾了药箱,就出了宫。
他见到赫连槿的创口,不禁心一凉。
伤口环境太糟糕了,揭开层层纱布,烙铁烧灼止血的创面,已然脓血发黑,腐肉黏连。最可怕的是病人已经出现头痛发热,四肢颤抖,身体强直的症状,这是早期伤口感染‘金疮痉’(破伤风)的表现。
幸好,唐七言来的及时,他不动声色将药箱里的工具消毒,然后为伤口彻底清创。再命人找来松树根和槐树干,用火各自烧两种树根,以碗接滴下的松树枝液,搽于伤口处;另一碗接槐树汁液,趁热喂病人服下。
然后吩咐小厮准备红枣,黄酒,和蜘蛛。
将红枣去核,蜘蛛放在红枣里,烧焦,再研磨成粉,配以黄酒冲服。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赫连槿就出了汗,烧便慢慢退下去了。
如此,唐七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铺开宣纸,唐七言开始写药方,当归,白芍,钩藤子,天麻,菊花,葛根,甘草,先用水浸泡,武火烧开,文火煎一炷香时间,分早晚两次服用。
唐七言将药方交给小厮,叮嘱道:“风毒之邪趁皮肤破伤已攻入脏腑,循血入肝,需息风止痉,解肌透邪,调整脏腑。这药,得按时按量吃,另需一名内力深厚的武者,助其运转内息,梳理经络,方能见效快些。”
小厮频频点头,将御医的话逐字逐句记下。
一旁的范青接着唐七言的话音,说道:“唐大人请放心,您交代的,我们一定会安排妥帖。”
唐七言收拾了药箱,起身拱手道:“如此最好,唐某告辞。”
范青也拱手还礼:“唐大人慢走。”
回宫之后,唐七言便将赫连槿的伤情跟女帝做了汇报。
凌晚晚沉默地听完,挥挥手示意唐七言退下。
唐七言看了看女帝空荡荡的寝宫,皱眉问了一句:“好几日没见苏木了,陛下派他出宫了吗?”
凌晚晚一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道:“苏木前几日受了伤,人在摄政王府养着呢!”
唐七言顿了顿,小心探问道:“严重吗?”
凌晚晚抬头瞪了他一眼,道:“你要担心,就自己去看。”
唐七言诚恳道:“好的,陛下,微臣这就去。”
凌晚晚:“……”
于是,回宫还不到半个时辰,唐七言又颠颠地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