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晃了晃脑袋,侧头看一眼萧潇:“权力会使人陶醉。民脂民膏这东西离他们太远了,这帮人只能看到眼前——当土皇帝为所欲为的快感。”
萧潇点点头:“杀他,你有什么计划吗?”
月季不答反问:“你知道【秦淮】相较于其他组织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萧潇皱眉想了一会儿:“嗯…根系深?”
“也对,但不是主要的。”月季说,“我们的针埋在他们后花园里,也许他们在外面呼风唤雨,有所顾忌。但在家里,在最放松的时刻,他们必然会展现出一些难以掩盖的细节。”
“我们要做的,就是收集这些细节,再一点点拼凑出某个政要的行动逻辑或者说——目的。眼前这一位,在我们眼中最为好色,也最为好面子,这些他所喜欢的,就是夺他性命的枷锁。”
萧潇歪头想着:“你的意思是……你们很了解他下一步的动向?可是就算你们知道他们去哪,要干什么,那怎么下手呢——这重重守卫……”
“娶过新娘吗?”
萧潇:……?
月季摊开折扇,借着铁刃反射的冷光掩住眼底微芒:“他这等‘地位’的家伙,八抬大轿迎过门不说,最重要的便是在同行面前露脸。所以记者和江湖报刊,必不在少。”
萧潇:“可…哪怕是记者,他们也只需要简单知道在场情况就可以了。根本没法近身啊。”
“跟我走吗?”
月季从桌边站起身,绰约身姿笼罩在正午日光下,
“…萧阁主。”
萧潇挥手躲过了她这个称呼:“去哪?”
月季掩唇笑:“洞房花烛。”
她轻挥折扇叫来这家木楼的掌柜,随他一路疾行走到后台。酒坛被几位伙计合力推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空洞。
“这是…地道?”
“江城是【秦淮】的老家,也是我的老家。足下每一寸土地,岩石也好,水系也罢,在我心中无比清晰……”
萧潇不太自然跟在月季身后。等到狭窄洞口逐渐扩展,两女能够站立时,萧潇开口询问:
“这东西…你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造出来的?”
“有些姐妹…是我留海对岸时的至交好友,她们精通建筑与材料。只要我暗子够多,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去一回,都逃不过【秦淮】这张蜘蛛网。”
月季走到一处岔路口,忽然伸手拦住身后乔装成小丫头的萧潇:“先停步。”
萧潇讪笑:“你不会…找个地方灭我的口吧。”
“想哪去了?”月季站在原地跺了两下脚,指指那黑洞洞的墙壁另一侧,“…这里有我们【秦淮】的姐妹,如果这么直腾腾过去…会被割掉脑袋哦。”
墙壁对侧忽然传来刀刃下放的破空声,进而是一个刻意低哑的声线:“当家的,要开始了吗?”
“嗯…今晚下手吧。”
月季把萧潇拉到前面,在她耳畔吹了一口气,
“把双手举高,头发束起来。”
萧潇苦笑,但是依言照做:“……你这不还是要我的脑袋了吗?”
她话音未落,手脚忽然被喷了一种奇异的熏香。那味道似山茶花流转在她周遭,又很快消散在地道浑浊的空气中。
萧潇:“这是…什么味道?”
“这种香料…只有【秦淮】有,一次喷涂大概可以维持半月。我们内部十四天就要重新喷洒一次,确保情报系统的严密……”
月季拍拍她肩膀,
“也就是说,这是【秦淮】的味道。”
两人路过岔路口,在毫无方向指示的地道里七拐八拐。直到走道尽头露出一点明媚的天然光,萧潇恍如隔世,
“你们每天…就在这里面来来回回?就像……”
“像阴沟里的老鼠,对吧?”
月季走到阳光打进来的天窗下,背对着萧潇,
“【秦淮】,本来就谈不上干净。无论我如何粉饰,用她们的自尊去换信息…都是有罪的。”
她抬起头,五指张开迎接天光:“一切罪责,只在我一身。她们不该跟我一起承担,剩下的事,要靠你了。”
萧潇拳头微紧,凑上去拉她手臂:“月季,你都托付我托付到这个程度了,能不能把真名告诉我?”
“为什么?”
“你要是真出了事,我总得知道该怎么给你立衣冠冢。”
“不用,我哪值得浪费这片土地啊。”月季眯着眼睛笑,千娇百媚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婴孩,“……而且我们这一行,事后能有全尸,那是万中无一的。”
萧潇较了真:“告诉我一个名字,不难吧?”
“月季…”她重复一遍,“我就叫月季。”
……
那军阀很快回到花车里,回到狙击手枪口的庇护之下。被威逼来的百姓们追随在花车左右,和拱卫他的护卫军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人墙。
在那人墙两侧的花楼上,被叠成花瓣的小纸暗自传递。无数身着旗袍的各家家眷凑到一处,笑着闹着,却又不经意间俯下身,像在整理自己衣襟。
“准备了,一炷香的功夫。当家的从西苑出来。”
“好,按原计划?”
“原计划。”
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人率先站起,借着其他桌女子的麻将声走到窗边。
她扭头看一眼还在站岗的哨兵,施施然一笑:“兵爷,今儿个章爷娶亲,你们站岗累不累啊?”
士兵本来打着瞌睡,被她这么一激连忙扭身摆手:“夫人说笑了,能…能给咱老爷打工是小的三生三世的福气——哪敢说累呢?”
“不累?”
“不累。”
女子注意到那年轻兵蛋子逐渐下移的目光,不怒反迎,“那我到时想让你休息一阵子,怎么样?”
那士兵没见过什么女子,见状闹个大红脸,整齐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我…我守在这,这儿就挺好。”
女人逐渐靠近他身边,躯体上的香气也一步步靠近。士兵知晓面前女子的身份,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正当踌躇之际,下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一把小刀,从他侧边肝脏没入。
痛苦几乎瞬间扫平他所有思绪,女人的面容逐渐恍惚,最后定格在她唇边勾起的一抹微笑,
“阎王爷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