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官爷,咱北地天干少雨,饭食粗粝,还请见谅。”
李响看着面前的饭食,颇有些好奇。
京城虽然也在北方,但因为商人往来频繁,又有运河,稻米、面,乃至很多粗粮在粮店里都有售卖,饮食差别并不十分明显。
只是眼前这硕大的面盆让李响觉得这顿饭很不简单。
因为,那面盆比他的脸都大,里面的面又宽又透又长,还漂浮着菜叶,看起来青翠欲滴。
除此之外,自己面前还有一个小碗,那碗里又是汤又是水,还隐约有一道酸香气息扑鼻而来。
闻着那股酸爽开胃的气息,李响的喉头涌动,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液。
再看一旁的小菜,只有四道。
首先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面糊包裹的长条物,那金黄酥脆的外表,看起来十分诱人,听介绍,说是叫小酥肉。
第二道是沙葱炒羊肉,透出微微热气;第三道是干煸豆角,一股焦香;还有一道像是凉拌蔬菜,观之十分清爽。
每道菜都很简单,但也透露出一种质朴的气息。
李响食指大动,一旁的徒弟蒯伟也不例外,也在疯狂咽口水。
张锦年颇有些得意,这面是他夫人偶然去青河镇时在一家吉祥酒楼吃到的,吃完就赞不绝口。
对美食十分上心的张大人听完后,立刻心痒难耐,花了高价派家中厨子去吉祥酒楼学习,二十两银子,厨子还多学一道小酥肉的做法。
因此,张县令这几日都吃上了蘸水面和小酥肉。
“此乃我西平县的一道美食,名为“蘸水面”,此面盆内为面,此小碗内为蘸水。
见二人神情不像是听过的样子,张锦年遂开口解释:“家中夫人很是喜欢,想是今日天热,夫人特意吩咐做来招待贵客,某是沾了两位官爷的光了。”
“不敢,不敢”。
李响忙拱手客气回道,只是心中十分不解,这位县令大人怎么如此客气。
“两位官爷,吃这面有个讲究,就是要吸溜,不然面容易溜。”
张锦年亲自示范了起来,只见他夹起一根长长的面将其慢慢滑到面前的小碗里,让那面在蘸水内滚了几滚。
然后才紧紧夹起面头往嘴里送。
边吸溜边满足道:“真得劲。”
鲜少有见到当官的如此不在意形象,蒯伟有些不敢相信县令大人真的就这么吸溜起了面。
看了看自己师傅,对方只是微微颔首。
二人便也学着吃了起来。
李响风里来雨里去惯了,吃饭是没有啥形象的,和小徒弟蒯伟纷纷捞面,但因为没有啥技巧,衣服前襟上就洒了些许蘸水的油点子。
二人一边吸溜一边吃菜,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这么滑溜的面,小酥肉酥脆滑嫩、羊肉带有些许甘甜,蔬菜爽口解腻。
一顿饭吃完,二人虽大汗淋漓,五脏腑内却觉得从未有过如此舒坦。
见二人都放松许多。
张锦年才让小厮打水供三人梳洗,而后并未引二人去偏厅稍坐,就直接吩咐小厮上茶。
三个大男人刚刚都很没有形象地吃完一顿饭,关系顿时拉近了不少。
李响一脸满足地喝着茶,还在不停跟张县令致谢,蒯伟却好像还在回味。
张锦年笑呵呵道:“致谢倒不必,只是在下有个疑问想请教两位官爷。”
自从来到此地,李响从百姓们的眼神中察觉出了这位县令的威望,又从他能躬身去那千牛村见证暗渠出水的勤勉,再到他口中说出“欲将暗渠之法报告给朝廷”……
李响觉得,或许是因为远离京城。
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北地,还能有心系百姓的好官,不由得心下触动,遂拱手敬道:“张大人,但问无妨。”
张锦年:“看得出李官爷是位爽快人,敢问官爷,若是在下将沈家人挖出暗渠的法子上报给朝廷,他们的流放罪责是否会有所改变?”
这个问题,其实李响在第一次听到张大人提起时就想过了。
但他还是犹豫片刻后,才正色回道:“恐怕未必”。
张锦年紧紧盯着这位押司大人的眼睛,二人对视了约莫十秒。
见对方狠厉的眼神中竟有少见的清明之色,并无半分闪躲,才缓缓拱手一礼,心惊肉跳道:“多谢告知。”
京城里,瑞王权势滔天,如今正忙着铲除异己,沈家那位在京城的前户部尚书尚且保不住命,更何况泥腿子沈家了。
从“恐怕”二字里,张锦年嗅出了一丝危险。
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年,他不怕再多呆些时日。
只是可怜了那沈家人。
张锦年心下觉得有些惋惜。
脑海中想到那个小丫头淡然的模样,张大人的眼神儿转了转,又恳求道: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这沈家人也算是救过在下一命,可否请两位官爷在途中善待于他们。”
李响:“可!”
***
伍羊村。
“你说什么,月华家要被流放。”
吴月华的娘亲周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老二家的,你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消息?”
吴老太刚从山脚下的明渠处回来,听到二儿媳的话,狠狠地扯住她的胳膊追问道。
“娘,你抓疼我了。”
柳梅玉使劲儿地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却怎么也动不了。
心想这老婆子咋这么大的力气,便赶紧回道,“是里正家秀嫂子说的,娘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里正去。”
吴老太哆哆嗦嗦收回手,踉踉跄跄朝里正家跑去。
“噗嗤”。
一脚没有踩稳,头发斑白的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一大块硬土疙瘩上,硌得她“哎呦”一声。
一旁的妇人见了,没说上前扶一把,还小声暗暗讥笑:“这小老太太又是咋了,一把年纪了,咋还跟阵风似的!”
“哟,你这话就说岔了,人家这是正当年哩,她一顿饭能吃两个窝窝头,一天能挖五丈长的渠,你看你行不行……”
另一个跟她闲谝(piǎn)的妇人也是一起挖明渠的。
见吴家老太太老当益壮,啥活儿都干得飞起,而自家婆婆平日里怕她太闲,活计安排得满满的,气得牙痒痒。
她不想挖渠,但却可以借挖渠休息,可晒了一上午,她又累又渴,才毫不犹豫地讽刺起了吴老太。
毕竟减轻痛苦的方式,就是将苦痛转嫁道他人身上。
吴老太顾不得拍身上的灰,也顾不得旁边妇人的嘲讽,一溜烟爬起来后就又朝里正家的方向赶去。
根本没意识到,因为起得太猛,刚刚什么地方像是小声“咔嚓”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