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断前尘
且说悟空见山神、河伯与众夜叉一并来追,急拉着胡幺幺腾云而走。悟空自持云快,只数息之间便甩开追兵,又在云上骂道:“那桃林间并无旁人,定是那土地出卖了我们!先是受我们的恩惠,背地后却又算计我!这世间怎就沦落至此?竟视情义与无物!神仙尚且如此,何况凡人??”
胡幺幺只道:“他既如此,必有缘由,与其谈论情义,倒不如想想他们为什么要追捕我们!”
悟空皱眉道:“我久居三星洞,十年未出,定是你做了什么恶事吧?”
“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会有什么恶行!”胡幺幺闻言一脸不快,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方才那河神曾言:‘如遇狐妖所化人形与其他妖物同行者,便要仔细调查盘问。’可见他们要捉的未必是我们,只因我们这组合与什么人相似方才如此。”
悟空道:“既如此,再遇到旁人,不与他们搭话便是了。我这云飞的这么快,难道他们还会一路追着我们到天涯海角吗?”
胡幺幺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便放松了警惕。
可能是先前被追兵惊吓到了,二人飞了一阵子都觉得有些疲乏,于是想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云头尚未降下,忽见周围山神、土地等众神仙一拥而出,纷纷上前想将二人从筋斗云上拉下来。悟空惊恐,用脚又蹬又踹,又急令筋斗云飞到天上,这才将追兵甩开。
胡幺幺见状,慌忙道:“适才距离此处少说也有百里之遥,为何他们却会在此围捕我们?莫非有什么传信的手段?”
悟空亦不知其所以,便只又继续向前急行了一段时间。眼见即将飞到南瞻部洲的东海海村,悟空打算再试一次,于是急将云降下又升起,却未见有人在下方围捕。于是又小心的将云慢慢降下,还是未见周围有人。
悟空笑道:“可以放心了,看来就算是神仙,一时半刻也追不了这么远。等回了花果山,那里却也没什么山神土地,你大可安心在那里居住。”
胡幺幺急道:“既如此,我们就赶快走吧!若是迟了,也不知那些小神小仙会不会再追过来!”
悟空犹豫道:“当年,你我相识就在此不远之处。我与那过世的兄长有结拜的情义,所以想去他的墓碑祭拜一番,顺便看看他儿子的近况如何,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胡幺幺知悟空重情义,便只叹息一声:“往日之事不可追。但若你执意如此,倒也不枉你那兄弟与你结义一场。我就在这附近等你,你快去快回,莫要让我久等!”
悟空应了一声,便急跃上筋斗云,向那镇上而去。
且说过了十年,这镇子的面积远比之前大了不止一倍,商铺林立,民舍遍地。周围的几十里内的一些荒地也已被开垦,出现了很多新的村落。放眼望去,俨然一片祥和的景色。
悟空便使了个隐身法来到大街之上,见那旅店、茶、酒肆各个在外招呼顾客,那酒香、饭香四溢,使往来的行人禁不住驻足观瞧。
再看那布庄、珠宝商铺里,官家小姐和富贵人家的女眷怀抱那金贵之物从内而出,脸上满是幸福的喜悦之情。就好似怀里抱着的是自己刚刚十月怀胎的孩子一般,仔细又深情。
悟空依旧认得那布庄老板便是铁匠的那个裁缝兄弟,如今他的布庄已经挪到了旺角,除了一连两个铺面的布庄外,东边的珠宝首饰铺子和西边的珍品铺子也都是他的产业。
悟空驻足观瞧了一阵,见那裁缝对一位官家太太点头哈腰,道尽赞美之词;转头却对店内的伙计呼来喝去,破口大骂。正呼喝间,却见一个妇人挺着肚子为他端了一个瓷盅过来,裁缝扶着这妇人小心坐下,嘴里直道:“夫人辛苦了。”口中满是呵护之词。
正说话间,却见裁缝的原配夫人披散着头发从厅堂内冲出来,将那瓷盅高高举起,一把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又上前撕扯那妇人,口中不停嚷道:“我让你喝!让你喝!你是夫人,那我又是什么?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裁缝见状,慌忙命人将自己妻子拉开,但众人哪里敢动?裁缝只得自己上前拉扯,口中道:“你这泼妇!数年未曾生个男丁,凭什么坐在夫人的位子上!如今将你休了,早无情义可言,为何又要前来搅扰?”
呼喝间,两人早打作一团。那怀孕妇人见状,急向后躲闪,不期却被裁缝拽倒的竹竿绊倒在地,当即便捂着肚子惨叫起来。裁缝便也顾不上打斗,急上前抱住那妇人,又命人去寻大夫。一旁的原配夫人则一边发了疯似的狂笑,一边骂着裁缝和那孕妇。
悟空只叹息一声,不忍再看,便又径直向前而行。
孕妇的惨叫,裁缝和哭喊和夫人的辱骂声早在身后混为一团,久久不曾消散。
悟空走不多时,不经意间走到了原本木匠家在角落里开的铺子附近,悟空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前去看看。
走至近前,却见那木匠的铺子大门紧闭,那挂在门外的木牌显得更加老旧,似是多年一直未曾更换。悟空端详一阵,却闻围墙内传来一阵哭泣之声。于是便使了个隐身法,跳上围墙向内观瞧,却见四周挂着黑白帐,又有三五人成一群,围在那里低语。
悟空走过去探听,才知木匠的儿子参军多年,今年年初刚得提拔,却在作战冲阵时身中数箭。军医医治不了,只得将他抬回家中,如今家里已备好丧事,只等他咽气而已。
又闻屋内传来一阵尖利的哭泣声,继而是碗碟噼里啪啦被摔碎的声音,紧跟着,便是那木匠妻子十年如一日的声音:“你要是有本事,你儿子只顾在家享福就好!上什么战场!挨什么刀枪!终归就该怨你!”
又闻那木匠的长叹:“让他参军是你的意思!让我向郡守请托,提拔他的也是你!如今身受重伤,亦是因果使然,怎就偏把这一事赖在我身上?木已成舟,我尚未抱怨半句,怎就把一切都推脱给我!”
“你没本事,我让他参军谋个前程是我的错?你没能耐,请托人提拔他是我的错?如今他要死了,怪也该怪你没本事!你若请托好了,他就不该去前线作战,也就不会受这重伤!千算万算也不该算在我的头上!”
“没有学问,没有背景,不在前线立功杀敌,凭什么受人提拔?你这泼妇!我懒得与你理论!!”木匠说着,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悟空看去,见这木匠远比十年前更加萎靡瘦弱,而那从后追出来的木匠妻子却是更加臃肿肥硕。
那木匠妻子从内追出,全然不顾周围亲戚,指着木匠便骂。木匠也不吭声,只一路向屋外走去,那妇人仍不罢休,只一路追出去,在那大街上叫骂,并高声连嚷着要“休夫”。
周围亲戚见状,纷纷窃窃私语一番便也离去了。那妇人折身回来,见院内空无一人,便又大骂亲戚族人无情无义,许是骂的不过瘾,又冲到大街上骂给路人听,往来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悟空想起当年木匠曾给自己两枚参片,于是向怀内一摸,摸出一瓶丹丸,便倒出两粒,进入内堂,将丹丸放入木匠儿子的舌下。又将从医馆抓来的药稍作改动,调整了配方,重新倒水放到火上熬着。至于那木匠妻子愿不愿意给自己的儿子喂药,只看她自己意愿了。
悟空想着,急用扇子去扇那炉火,火气自炉内而出,被归来的木匠妻子闻见,唯恐燃起大火,便急跑过去观看。悟空使了个隐身法闪身出了屋内,却闻身后传来一声碎响,原来是那妇人又在骂木匠不熄火种,称要蓄意烧死他们娘俩,于是将那药锅一并砸了。
“许是天意。”悟空这么想着,再不管那木匠妻子的叫骂声,只一路向外而去。
重新行至街上,却见道路尽头已然是间道观,便知那是当年郡守许下诺言要为太乙救苦天尊建的道观。悟空犹记玄清当年搭救铁匠之子,又除海妖之事。便又化作人形,以道门弟子名义入内焚香祭拜。
祭拜结束,悟空又向观内道人询问郡守一事,方知郡守早年已获升迁,已带着铁匠的儿子去都城任职去了。据说那铁匠之子天生奇才,六岁就能吟诗作对,又写得一手好字,被那郡守视为己出。后来因为名声在外,又得皇帝赏识,被皇宫召去为太子伴读,也算恩荣加身。
悟空感叹,亦不知此机缘是福是祸,只匆匆谢过,便又买了些酒食去祭拜铁匠夫妻与那曾救自己之命的老者。
至墓碑前,却见那墓早被草苔所沾。悟空只稍退一步,向那墓碑呼了一口气,却见那草苔瞬间萎靡下来,又只用手轻轻一抚,便尽数除去。便又各焚香一炷,又将祭祀的食物摆放整齐。又盘膝坐在那处,口中念念叨叨,让人听不真切。
过了一个多时辰,三炷香都已烧完,悟空才又起身,对着墓碑拜了三拜,便一纵身跃上云头,向树林中去寻胡幺幺去了。
此处皆已事毕,悟空心情倒也舒畅了一些,便急入林中呼唤胡幺幺的名字。见无人应答,只以为胡幺幺又在戏耍自己,便从那云头降下,在林中呼唤。
行至一溪边,悟空不自觉的蹲下用手捧了一把水喝了一口,忽闻身后传来动静,便猜是胡幺幺又想偷袭自己,便急转身过去想要惊吓她一下,不想来的却是只狸猫。
悟空不禁大惊道:“本以为你是狐狸,不期竟然是狸猫变的?”说罢,一把抓起那狸猫又捋又捏,捏了足有半刻,却发现那果真是只狸猫,便才将它放了。
久未寻见胡幺幺让悟空更加心急,他跃上云头,不停的在树林中乱飞,试图寻到蛛丝马迹。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段被刮破的白色绸缎。悟空见那绸缎似是与胡幺幺身上的相同,又见周围有被掩盖的打斗痕迹,便猜她被那一众神仙抓走了,于是急驾云向那桃林而去。
悟空飞至那桃林深处时,天已至夜,悟空在林内连连呼喊土地公,却无半声响应。眼见无人应声,悟空更确认就是这土地出卖了他们。于是跳到那一众桃树上又拉又扯,将一众桃树树枝折去大半,又变作阵狂风,将那花朵悉数吹落。
见那土地公仍是未出,便径至那土地庙之前,对着那神像破口大骂道:“你若还不出来跟我说个明白,今日就拆你庙宇,烧这一林桃树!”
然而沉默数息,却仍无半点回音。悟空恼怒,只一脚将庙墙踢塌,又将那神像推倒在地。随即点了把火走到桃林处,环视四周,高呼道:“你们方才不是要擒拿我,如今怎却不敢现身??只道也是一群欺软怕硬之徒!!”
于是将一众干柴堆到最大的桃树之下,用手中火把将干柴点燃,火顺着干柴蔓延开来,眼见越烧越旺,仍是没有半人出面相见。
悟空恼怒,只将那火把摔在地上。又看着那树,心生不忍之心,遂上前一脚将那火堆踢散。柴火飞散开来,火势难成,不多时便悉数熄灭。
悟空又只仰天长叹一声,道:“她说不曾有甚恶行,我便信她,只望她吉人天相,日后还得相见吧!”说罢,便纵身往天上一跃,驾云向东胜神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