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鬼王大殿。
群臣如织,秩序井然,百官们依次上前,将自己要通禀之事,叙述给新任鬼王。这位花容月貌,风姿绰约的女子,处理起鬼界之事,完全没有新任君主的稚嫩,相反,沉稳老练的气度,比起行天鬼王来,更胜一筹,百官无不钦佩。
“下一个。”新任鬼王身旁的侍女南乔传召。
“启奏鬼王,兴鬼城近日大旱,粮食减产,恐今年上缴圣都钱粮之数,无法如期交付,数量也只能提供三分之一。”兴鬼城城主请奏。
“什么?兴鬼城今年收不上来粮食,为何不早说,圣都的粮食上个月就调给乐鬼城,征调民夫修建城墙去了。”圣都粮官跳出来大喊,“你今日才来禀告,回头让圣都城中的百姓吃什么,让鬼王吃什么?鬼王,臣恳请您判他一个不治之罪,就地斩首。”
此话一出,原本低语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到鬼王露华身上,看她如何主张,毕竟圣都城中生活着数十万百姓,一旦闹出粮荒,非同小可。
露华面沉似水,明月般的眼眸垂看殿下,平静道:“粮官,你先起来说话。”
粮官一脸不忿地斜了兴鬼城城主一眼,悄声道:“鬼头铡上死过谁,你不会忘吧。”
兴鬼城城主汗如雨下,浑身颤抖,鬼头铡乃是鬼王殿外的刑罚杀器,从设立至今,数百年来,一共斩了十六人,其中十五个就是兴鬼城城主,民以食为天,粮食短缺,罪该万死,看来今日,自己是交代在这儿了。念及此,面如白纸,脚步虚浮。
百官们仰头齐看露华,试图从鬼王那白玉无瑕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以便抢先一步站出来发言,博得君主欢心。可惜,露华姣美的脸上,秋波不起,百官们眼睛都看酸了,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知道这位鬼王,从继位至今,从没在人前笑过,哪怕是微笑都没有,仿佛她不会笑一般,永远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让人捉摸不透,百姓们背地里叫她皎洁女王,寓意她像冰霜般高洁,又像冰霜般寒冷。
“城主,不知这近日突然大旱,是何缘故?”露华询问。
兴鬼城城主战战兢兢道:“回禀鬼王,兴鬼城的水利灌溉原本一切都好,今年的粮食大丰收,可天有不测风云,五日前,兴鬼城临近的年方山突然喷涌岩浆,将粮田毁去大半,臣带领百姓们挖沟阻隔,奈何人力有限,施救不及。百姓们望着被毁去的麦穗,嚎啕痛哭,臣心中也十分难过,那些粮食,都是臣带着百姓们一颗一颗种出来的,每天望着它们,犹如自己的孩童一般。如今……”城主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
露华自銮座起身,缓步走下台阶道:“既是自己的孩童,照顾当尽心尽力才是,兴鬼城紧邻的年方山,近年来地脉活动频繁,地方日志早有记载,据我所知,上半年日志所记,年方山山体异响八十六次,巡山官向你建议放弃年方山附近的数百亩农田,另辟新地,你为何不听?”
“扑通~”兴鬼城城主双膝跪地,六神无主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都怪我太贪,那年方山附近的农田最为肥沃,是我心怀侥幸,否决了巡山官的提议,让百姓们在那里种地,本想今年除了上缴圣都的,余下的粮食还能发给百姓们去置办货物,过个丰收年。下官该死。”
此话一出,百官们又开始低声议论,对着兴鬼城城主指指点点,有埋怨他不听劝的,有同情他运气不好的,有讥笑他一意孤行的,一时哄闹起来。
“安静!”侍女南乔娇叱一声,肃清大殿。
露华莲步轻移,缓缓来到兴鬼城城主身前,平静道:“你身为城主,无视大局,只专注于粮食种植,忽视城防与民生。这年方山,此次岩浆喷涌规模尚小,倘若其规模如这鬼都毗邻的赤火山这般严峻,五日前,兴鬼城早就毁于一旦了,那时就不单单是几万斤粮食,数万人的性命也荡然无存。”
兴鬼城城主心如死灰,长叹一声道:“鬼王言之有理,臣有失察之罪。”
露华臻首轻点,威严道:“很好,本王一向赏罚分明,既如此,罚你一年俸禄,如何?”
兴鬼城城主浑身一颤,他原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时突然眼前一亮,抬起头,满脸惊愕道:“鬼王,您……您不杀我?”
露华伸出右手,鬼灵之力将其托起,淡然道:“若是杀了你,今后我找谁要粮食呢?”
兴鬼城城主绝处逢生,心生欢喜,喜极而泣道:“臣,臣,鬼王陛下,今后,我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说着,他双膝一软,欲再度跪倒。
露华以鬼灵之力托着他,摆摆手道:“不必行大礼参拜了,城主且站好。”
“鬼王陛下,您怎么能就这么放了他呢?臣恳请您立即将其处死,以正我鬼界之法。”粮官跳着脚指着兴鬼城城主,气愤不已,“他要不死,我今天就磕死在这儿。”说罢,低头找准一根石柱,用力撞去。
“嘭~”粮官一头撞上去,并未有想象中的痛感,反倒是无比柔软,抬头一看,自己撞在鬼王祭出的鬼灵之力上。
“粮官何必心急,听我一言。”露华说着,左手向后一拉,将粮官从石柱附近拽了回来。
“鬼王~”粮官瞪了兴鬼城城主一眼,不满地嘟囔一声。
露华双手背后道:“前天,阴曹地府递过来的问询令,你看了没?”
粮官一愣,拱手道:“启禀鬼王,下官……我没看。”
露华踱步道:“我记得,当天送过来的问询令中第三十七条提到,地府近日接收了一名自人界往生而来的有识之士,此人名叫龙元平,在人界时,毕生致力于粮食增产研究,他来到地府等候轮回时,无意间看到我鬼界的农产报告图,向主殿阎罗提出,可以帮助咱们鬼界实现一年三熟的粮食增产方案。因此,当班的主殿阎罗问我,是否将此人留在鬼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天的问询令,一共六十条,第三十条到四十五条属于粮食农业方面,我特意批注,你为何没看?嗯?”
“扑通~”粮官方才听露华叙述的过程中,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他没想到这鬼王对鬼界大大小小之事,记得如此清楚,甚至比这些做臣子的记得更精准,他哆嗦道,“回鬼王,前天下官去押运输送给乐鬼城的粮草,百忙之中,把这问询令给……给忘了。”
露华轻轻踏地,发出“哒哒”声,朗声道:“如此,是不是也该治你一个失察之罪呢?”
“臣该死,臣该死。”粮官磕头如捣蒜,“下官这就去地府,将这位叫龙元平的人抓回来……不……带回来……请回来,臣这就去将他请回来,为我鬼界解决粮食问题。”
“晚了!”露华厉喝一声,“问询令每天清晨发来,傍晚交回,翌日,这些魂魄们就步入轮回,你此时再去,又有何用?”
“我……我……”粮官瘫坐在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仿佛散了架一般,瘫软在地,与先前的盛气凌人判若两人。
大殿内鸦雀无声,噤若寒蝉,百官们无不暗自盘算,自己在职位上是否有类似的纰漏渎职之处,已被鬼王抓到把柄。一时人人自危。
露华长出口气,来到粮官身前道:“现在,你若想死我不拦你,柱子就在那儿,你可以一头碰死谢罪,亦或者,你将功赎罪,带着龙元平去一趟兴鬼城,与兴鬼城城主一起,实施粮食补救之法。”
粮官一脸迷茫道:“可是……您刚才说……”
露华恢复往日平静道:“我早已将他请来了,此时,就在你的筹粮殿等着呢。”
“多谢鬼王,多谢鬼王。”粮官仿佛弹簧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没人看清他是怎么站起来的,满脸喜气地冲露华深施一礼,一把拉住兴鬼城城主的手,风一般向外跑去。
“哎……哎……哎……你干什么……”兴鬼城城主一脸惶恐。
粮官头也不回道:“哎什么哎,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不赶紧带大师回城种粮食去。”说着,“嘭”一脚踹开大殿,拖着兴鬼城城主扬长而去。
露华环视百官,朗声道:“诸位,谁还有事?”
司政官站出来,请示道:“启禀鬼王,这是下一任十殿阎罗的轮值名单,我方拟派出的五人,臣已经列了出来,一旁标红的是修罗界即将派出的五位轮值阎罗。”
露华接过奏折认真翻阅,点点头道:“很好,就派这五人去吧。还有么?”
一个时辰后,议事完毕,群臣退散,偌大的鬼王殿,如今只剩下露华与南乔两人。
南乔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忍不住打个哈欠,慌忙捂嘴。
露华头也不回,柔声道:“若是闷了,自己出去走走便是,不必管我。”
南乔吐吐舌头,望着正在批改奏折的露华,脆声道:“那怎么行,我是专门伺候您的,哪有您在忙着,我去偷懒的道理。”说着,近前来为露华捶打起肩膀来。
露华松开奏折,微微一笑道:“你这一锤,我这肩膀还真的酸胀起来,之前都不觉得。”
南乔笑嘻嘻道:“是呀,您整天在这大殿中忙于政务,常常一连好几个时辰都不起来活动,时间长了肯定受不了。露华姐姐,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咱们去鬼都的万宝街溜达溜达,听说那里有许多奇珍异宝,咱们也去开开眼。”
露华莞尔一笑,回身捏捏她的脸道:“你呀,一看就是你想去,对不对?”随即苦笑一声道,“万宝街咱俩是没时间去了,要是溜达的话,也就在这宫城内散散步,你看,我这儿还有堆成小山的折子呢。”
“哦~”南桥做个鬼脸,有些惋惜道:“那好吧,露华姐姐,你每天也太辛苦了,有些活儿我觉得让那些百官去做就好了。”
露华叹口气道:“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当初我答应过爹爹,要让鬼界在我的带领下越来越好,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我不能负了他。”
“好吧。”南乔摇摇头,把不能去万宝街的遗憾甩到脑后,一把上前挽住露华的胳膊,将她搀起来道:“宫里走走就宫里走走,快起来吧,我的好姐姐,再不活动活动就要生锈喽。”说着,嘻嘻哈哈带着露华出得殿门。
一出大殿,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耳目一新。露华与南乔缓缓踱步,漫无目的地在宫内行走,忙里偷闲,能有片刻脱离政务,心底十分惬意。
“姐姐,你知道百姓们私底下怎么称呼你吗?”南乔笑嘻嘻道,“他们都叫你皎洁女王。”
“啊?这是为何?”露华满脸不解。
南乔高举双手,夸张道:“因为您像月亮般高洁,又像月亮般冰冷,神圣不苟言笑。”
露华轻笑两声,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南乔狡黠道:“百姓们就是从来没见你笑过,所以才给您起了这个名号,其实,他们心底里都很喜欢您的。”
露华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是刻意不在他们面前流露情绪的,只有未知,才能让人保持敬畏。这,就是为君之道。”
南乔挠挠头,为难道:“这,我就听不懂了。”
露华呵呵一笑:“今天的筹备粮草之事,你怎么看?”
南乔双手攥拳道:“我感觉那个兴鬼城城主,虽然有些冒失,但是很可怜,因为他星夜兼程赶来禀报,满身泥土,一看就是个尽心尽力的好官。相反,那个粮官咄咄逼人,处处想置兴鬼城城主于死地,我不喜欢他,盛气凌人的,若不是姐姐你后来抓住他的把柄,看他那样子,骄纵得都要上天了。”
露华摇摇头,伸手抚摸身旁的树枝道:“其实,你误会粮官了,计较粮食得失,本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倘若他不咄咄逼人的话,今天兴鬼城敢少交粮食,明天,乐鬼城就敢少交兵刃,大后天,佑鬼城开采矿石的产量也会一点点下降。整个鬼都,就越来越凋敝。正是有他这样的人在,这些城主们才不敢懈怠,为了自己的头颅着想,时刻认真履职。”
“啊……”南乔下巴张开,一脸惊讶。
“要知道,兴鬼城城主负责的只是他城池内数万百姓的粮草筹措,粮官负责的,可是全鬼界上百万民众的吃食。整个鬼界,唯有兴鬼城所在,能种出粮食,每年粮草从兴鬼城运出,经粮官调配,再运往全鬼界。对粮官来说,少一斤,都会出大乱子。鬼界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因为粮荒百姓无粮可食,易子相食的局面。”
“原来是这样。”南乔喃喃道。
露华拍拍她的肩膀,微笑道:“所以,整个鬼界,没有人比粮官更珍惜粮食,也没人比他更爱百姓。你知道吗?粮官家中有一条家规,所有人的碗里不可剩一粒米饭,菜汤都要喝掉,不得浪费。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是太爱这些百姓,怕他们没有饭吃,因此,才如此针对兴鬼城城主。”
南乔似懂非懂道:“我明白了,看来我冤枉他了,那这么说的话,兴鬼城城主就是坏人喽?不对,他也是好人,他们两个都是好人。都是好人的话,为何会吵起来呢?哎呀,姐姐,当官真是太麻烦了,我光听这一件事,就绕糊涂了,姐姐你每天处理上百件事,真是厉害,是全天下最厉害最漂亮的姐姐了。”
露华刮刮她鼻子道:“你呀,每天就会哄我开心,你才见过几个人,就知道我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了?”
南乔双手叉腰道:“我虽然见过的人不多,但姐姐你绝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这点是不会错滴。对了,姐姐,我听说,你给我起的这个名字,跟你的心上人有关。”
“什么?”露华一头雾水道,“谁说的?”
南乔狡黠的摆摆手道:“谁说的我不告诉你,他们说,你给我起名南乔,是因为有句古诗,南有乔木,不可止思。你是想用这个名字,表达你对你心上人的思念之情。”
露华面带酡色道:“胡说,我才没有。”
南乔双眼圆睁,望着露华的眼睛道:“真的吗?姐姐,那你怎么脸红了,他们还说,这八个字里有你心上人的名字,南有乔木,首尾合起来就是个楠字,配上最后一句,就是思楠,表示你无时无刻都在思念一个叫楠的人。”
露华脸红到脖子根,粉颈上香汗直冒,磕磕绊绊道:“我才没有……这都是谁谣传的……”
南乔笑嘻嘻地抓住露华的手道:“姐姐,要是我说的是假的,你干嘛脸红呀……你给我讲讲你的心上人呗,他长什么样子,现在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跟你成亲?”
露华羞怒道:“好啊,你个小妮子敢拿我取笑,明天我就把你的名字改了,叫你小鹦鹉。”
南乔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我就要叫南乔,南乔,南乔,姐姐,你每天多叫我几遍,说不定你的心上人,心有所感,听到以后就回来了呢。”
露华轻咬嘴唇道:“你这丫头还说,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张开双手,作势欲挠她痒痒,南乔笑着避让,两人追逐起来。
“嗡~~”一颗硕大的火球,毫无征兆凭空出现,将深夜的鬼界照得犹如白昼,那火球如迅雷般直奔鬼都袭来,“嘭”的一声,落在露华身前。
“姐姐,该不会……你的心上人真的回来了吧。”南乔喃喃道。
真的……会是他吗?露华暗自思忖,目光如水,凝视身前的烟雾,鬼兵们早已赶来,将火球重重包围,严阵以待。
“呼~”一阵劲风吹过,从中走出一人来,目光灼灼地望着露华,朗声道:“好久不见,露华姐姐。”
露华双眸一亮,跃出一步,欣喜道:“灵儿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