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怜生久久地盯着那两个字,始终有些不敢相信。
当初公堂上,李老爷在回忆往事时,那被冤死的两名捕快,也就是太极境与前生忆的原主人,一人名为谢必安,一人名为范无咎。
当时陆怜生只觉得自己名为谢安只是巧合,如今想来恐怕有着莫大的联系。
果然在这幻境世界中,每一个细节都是被巧妙设计好的。
如果说伞面上的信息属实,那么自己便是这一切的幕后真凶。
陆怜生已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苦苦抓捕的真凶,到头来竟然是自己。
靳西川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范捕头,如此说来他应该就是另一名无常了。
每个人进入幻境时所获得的信息应该都不同,他恐怕早已知晓一切,只是一直在伪装罢了。
陆怜生仔细回想起方才他说的话,为何无常总是在子时出现?
现在陆怜生明白了,因为这几日自己必然都是在子时前入眠,唯一次去找张阳,也因半路遇到龙旭阻截而昏迷。
也就是说,每次子时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都会化身无常起来作案。
这起案件的真相已大致被陆怜生探明了,可这样的结果又怎能令他开心的起来呢?
身旁女子拍了拍陆怜生的肩,担心地问道:“大人,您怎么了?我看您脸色很差呀。”
陆怜生面色苍白,抬头向远处望去,发现那大王老板的古玩店已近在眼前。
而靳西川从店中走出,远远的向其打了个招呼,随后又朝陆怜生走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约莫五六岁的稚童。
靳西川很快来到陆怜生身边,并支开了那同行的女子,随即道:“看来陆兄找到古伞了,看你这神情,想来也推测出真相了吧。我就知道与其直接告诉你,不如让你自己探索。”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我才是那幕后的无常,才是三年前窃宝团伙里的神秘人。”陆怜生的语气仍带着难以置信,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分析是错误的。
可惜事与愿违,靳西川微笑着点了点头。
“介绍一下,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侄子,你应该明白他都做了些什么吧。”靳西川说着指了指躲在他身后之人。
靳西川的意思已十分明了,陆怜生推测的作案手段并没有错,这孩子便是协助无常完成犯案的帮凶。
陆怜生能感受到他不断闪躲的目光,这胆怯的的样子令人难以相信,可以完成这么多的任务。
靳西川看出了陆怜生的疑问,道:“他也是穿越而来的修行者,不过我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陆怜生仔细打量着那孩子扭捏的样子,这怯生生的气质,顿时令陆怜生想到了一个人。
“洪希?是你吗?”
“师……师傅……我做这一切只是想帮你……”
洪希说着探出了躲在靳西川身后的头,霎时间,他的目光便与陆怜生对上了。
陆怜生长叹一口,他敢确定这样的眼神世间唯此一人。只是陆怜生万万没想到洪希竟然也进入了福地幻境。
如此说来,自己先前还误会长青学院了。
陆怜生摸了摸洪希的头,道:“罢了,我们都是各尽其职,再说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本就是同一阵营的。”
靳西川道:“我猜陆兄心中依然迷茫,不如由我把前因后果完善一下吧。”
几十年前,谢必安与范无咎冤死,遗留下两件宝物,而那宝物之所以能摄魂控心,则是因为二人魂魄依附于上。
幸运的是,二人死前各生下一子,一人名谢安,一人名范咎。
二人在得知往事后,便想偷出父亲生前遗物,传闻血脉最为亲近之人,可见到那依附着的魂魄。
二子思父心切,便在三年前与大小王老板,李车夫,李少爷,四人一同谋划窃宝,并承诺给他们一大笔银子。
不料其余人在知道宝物特殊功效后,皆起了歪心思,想将宝物占为己有,于是事成后,暗害二人。
最终太极境落在大王老板手中,前生忆落在了小王老板手中,而李车夫与李少爷,则得到了双倍的银子。
好在二人大难不死,于是重整旗鼓,多年后聘请了数名刺客,卷土重来。
并且精心谋划了这起无常索命案,既为杀人复仇夺回宝物,也为掩盖宝物早失的真相。
至于为何应东流没死而李车夫死了,只是因为二人已经在李车夫口中,逼问出了前生忆的下落,也就放了这纨绔少爷一马。
至此,这便是在福地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的真相。
陆怜生已完全理清了一切,作为一个儿子,他只是思父心切,想拿回父亲遗物罢了。
从本质上来说,如果仅是偷盗,那自己与靳西川都没有做错。
可是自己终究是杀了人呀,即便是因复仇才杀的人。
靳西川又道:“龙旭他最早进入幻境,不仅知晓一切,而且得到了明确任务。那就是帮助我们复仇,并带着太极境与前生忆离开,所以事实上两件案子的手段都是他谋划的。”
“难怪,原来他才是最大的布局者。”
“今晚子时,另一个你会苏醒,届时我们一起携宝杀出去,便可获得福地机缘。”
陆怜生在原地愣了片刻,并未回应靳西川,随后只是缓缓转身,离开了此处。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福地幻境中确实分为了两个阵营,没有记忆探索真相的好人阵营,杀人夺宝知晓一切的坏人阵营。
陆怜生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潮湿的街上走了一日。
他一直在苦思一个问题,自己究竟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但那些所谓的坏人也并非纯粹意义的坏,他们同样拥有忠孝、智勇等美好品质,只不过用错了手段罢了。
黑白可以随时颠覆,换而言之无论是这个幻境世界,还是外面那个真实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而自己这一次恰巧站在黑白的分界之中。
自己可以告诉府尹、县令真相,将自己与犯案的所有人通通拿下,亦可子时同他们携宝离去,让这起案子彻底成为悬案。
这一刻,陆怜生多年来心中坚守的正义出现了动摇,如果这就是真实的世界,自己又是否会去自首呢?
皎洁的月光洒在南台桥下的水面上,宛若铺上了一层银辉。
白日里的那场大雨,令桥下水位猛涨,此刻若是不慎跌落水中,恐怕难以自救。
美好与凶险并存,就宛若这个世界上分不清的黑与白。
陆怜生俯身趴在南台桥上,幻想着那重情重义的范无咎此刻就在身边。
先人跳桥,以死顶罪,今人又至,该当如何?
陆怜生望着那月亮光辉下,被照得宛如银镜的水面,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庞。
水波不时惊起,谢安的面庞转瞬间又变为了陆怜生的面庞,再定睛一看,又变为了谢安。
一时间陆怜生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我是谁?陆怜生还是谢安?我又是个怎样的人?
陆怜生痴痴望着水中的自己,不禁出神,他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自己。
外面的世界中,还有人传言自己是东方云见转世,一个人有太多的身份,但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陆怜生从南台桥上纵身跃下,就像当年随范无咎一起去死的谢必安一般。
只是两人跳桥的原因、心境截然不同。
陆怜生跳桥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龙旭阵营优势过大,应东流阵营需要自己。
我就是我,遵循本心做出选择的就是真实的陆怜生。
他在这幻境中做出了最终的抉择,以自己的想法审判的对错善恶,也许他所分的黑白亦掺纤尘,但既然选择权在自己手中,自己便是黑白判官。
南台桥的水面惊起一道巨大的水花,首先从自己开始,杀了人的当死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