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再一次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董婉到塞伦岛来已经整整一年了。
那个叫刘俊成的少年还是时常会来找她,她也不再只朝着来时的那个方向看海,与渔民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时,她也会露出发自心底的微笑,每每见此,岛主何青云都倍感欣慰。
岛上语言与中土大陆相通,但是并无人识字,包括岛主在内。闲来无事的董婉打算教岛上的孩子识字,这个想法得到了何青云的支持。
她不指望岛上的孩子能学出什么名堂,只要婉儿高兴就好了。
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董婉带着渔民的孩子来到海边,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开始,看着她用树枝在沙滩上写出的一笔一划,这些孩子仿佛是进入了一个从未去过的世界。
除了教字,她还给孩子们讲中土大陆的历史,讲她小时候学过的典故,教他们做人的道理。跟着她学习的小孩越来越多,在中土大陆上小孩眼中枯燥而乏味的认字读书,却被塞伦岛上的孩子当成了比玩耍更有趣的事情。
有一天,这些跟着董婉学习的孩子中,出现了一个突兀的身影,刘俊成也加入了到他们的阵营当中。他很有读书的天赋,学起新东西来总是很快就能学会,不全然因为是他比其他孩子年纪大的缘故,若是在中土大陆,他仅凭读书也能读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
再难熬的日子,等变成了昨日,变成了过往的时候,人们都会感叹于岁月流逝的至快,感叹于它的不会回头。
又是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海面上的太阳尚升起,山顶还被一层淡蓝色所笼罩着的时候,刘俊成登上了岛主宫殿在的那个山顶。
登上山顶时,气喘吁吁的他并没有着急往宫殿那边去,而是在悬崖边坐了下来,他虽然心急,但他还是觉得万事都得顺其自然,等她自然的醒来,就会自然的看到自己。
远东的海面出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董婉走了出来,她看到了那个坐在悬崖边的少年。
“咦?早啊!”
刘俊成微笑着点点头,他起身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膝盖,朝着董婉走了过去,将一包用棕榈叶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董婉。
董婉疑惑道:“这是什么?”
刘俊成笑了笑,说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好奇的打开棕榈叶。
先看到的是一支不知用什么毛发做成的笔,然后下面是一沓看起来摸上去都很粗糙的褐色的纸,有点像中土大陆上乡下人用的皮纸,但远不及他们做出的皮纸那般光洁。
“笔是用棕榈树干上的棕毛做的,我没见过你们那儿的笔长什么样子,但你给我画过它的样子,我想应该跟我做的差不多吧!纸我是按你说过你们那儿造纸的方法做的,岛上没有你说的那种树,我试了一下别的树也能做,就是不知为何做出来的不是白色的!”
他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罐子,“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塞伦岛,都没有找到石墨,后来我一想,写字不一定非得是黑色的,只要有颜色肯定都可以,于是我采了些红石,研磨成了红色的墨汁,你试试看好不好用。”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背对着太阳的刘俊成,周身有一圈耀眼的轮廓。
“所以,这两个月没见到你,你是忙这些事去了?”
“嗯,你知道的,我们之前都没见过纸跟笔,真的做起来没有一点头绪,不过好在我试了很多次,总算是做的像点样子了!”
因为她在沙滩上说了一句要是有纸跟笔就好了,他就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去探索制作这前所未闻过的两样东西,虽然最终做出的纸笔跟真的纸笔差了好多,但他终归是做出来了。
刚刚还微笑着的董婉,此刻已是热泪盈眶,她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
“没事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做的不好就行!”
董婉再忍不住,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刘俊成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当着自己的面流泪,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一度以为自己有些唐突了,或是自己又让她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
“董姑娘你别哭啊,你要是不喜欢我把东西拿走就好了,唉,你快别哭了!”
董婉擦了一把眼泪,“对不起,我心里再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你了!”
刘俊成闻言笑着说道:“原来董姑娘是因为这个,那你就大可放心了,我做这些不是逼着要你接受我干嘛的,我只是单纯的想帮你做出纸跟笔,我也想看看在纸上写字跟在沙滩上写字有什么不同,你快别哭了,拿进去试试吧,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你就帮我写一幅字,作为交换,如何?”
他笑的很坦然,却难掩眼底的失落。越是他的这种不强求不索取,只一心默默对她好,让董婉在感动之余,心中满是愧疚。
下山途中,刘俊成又遇到了早出归来的岛主何青云。
“笑的这般灿烂,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刘俊成展开那张粗糙的皮纸,红色的笔迹展露在何青云的面前,她微笑着说道:“是婉儿写的吗?写的什么?”
刘俊成点点头:“谦谦公子,世上无双!”
何青云闻言呵呵笑道:“看来婉儿对你的评价很高么?”
刘俊成将纸卷合起,眼神变得炙热了些,一如岛上的阳光。
辞别岛主,刘俊成继续往山下走去,他想起了董婉写下的第二幅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作为一个从小在塞伦岛上长大的人,狂风暴雨他见过不少,但是他从未见过雪,即便董婉给他们描述过雪的样子,可他依旧想象不到大雪是怎样一副场景。
她说雪像柳絮在风中飘荡,他却是连柳树都没见过,她说雪像是从天空撕下的一片小小的云朵,他实在无法想象什么是小小的云朵。
而在数千里外的中土大陆上,一场大雪已经持续了三天之久,没有停歇的迹象。
漫天的雪花簌簌而落,偶尔有被风吹偏的雪花飘进石亭里,落在陆柳的眼睑上,融化后钻进她的眼里,变成一滴泪水。
陆浩山往火盆里添了几根粗柴,偷偷的看了一眼陆柳,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从望北城回来这两年,她很少笑了,看上去比十九年前更落寞些。
火焰贪婪的吞噬着干柴,一边将木柴的生命燃烧着,一边发出烈烈如旌旗招展般的声音。
陆柳看着漫天大雪,眼底湿了一大片。
“要是我不拉着他去大漠就好了,要是我拦住他不让他进去就好了,要是我不先走,跟他一起留在地底就好了!”
她心底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些话,可是她又何尝不清楚,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拍了拍飘进石亭里落在她额头的雪花,然后站起身对陆浩山说道:“哥,我走了!”
陆浩山问:“去哪?”
“不知道!”
“想家了就回来!”
“嗯!”
一袭绿衣,在风雪中出城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