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众人和杨一笑都不知道,今夜这群学子先是去了山中城。
在八百弟子的心里,顾小妹比杨一笑更亲。
当初这些学子尚是幼童,晚上睡觉需要女眷照看。而顾小妹几乎每一晚都守着,如同母亲一般呵护这群孩子。
尤其是一些年龄很小的娃娃,晚上需要女性搂着才能入睡,她们听着顾小妹轻柔的歌,享受着母性的慈爱和温柔。
她们把顾小妹当成了亲娘。
而在今夜的前半夜,学子们先是齐聚山中城,只不过拜见的场面不像这边喧哗,在那边的拜见乃是脉脉温情的温馨。
所有人静悄悄的,生怕吓到小师弟,八百人拜在顾小妹的房前,轻轻柔柔在心里送上祝福。
其中有几个学子被选为代表,进入房中探视一下大家的小师弟,由于这时代讲究规矩,所以选的代表都是女孩。
比如李轻舞,比如王二妮,又比如赵含笑……
总共五个丫头,代表大家探视。
这几个丫头蹑手蹑脚,连呼吸都努力降低,她们目光闪烁着温柔,围在顾小妹的床边默默看。
她们看着襁褓里的小师弟,宛如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弟弟,越看越觉得喜欢,越看越觉得幸福。
全程没有言语,一切只在心中……
虽然她们很想逗一逗小师弟,但是刚刚降生的小家伙正在酣睡,这几个丫头虽然年龄不大,心里却对小师弟无限温柔。
她们不敢发出声音,免得打搅到小师弟。
默默的,恋恋不舍的,满足了探视小师弟的愿望之后,几个丫头蹑手蹑脚离开了房间。
再之后,则是八百学子一起蹑手蹑脚的离开,来时极力保持安静,走时一样悄无声息。
直到走出很远之后,感觉发出声音不会惊扰到小师弟,这群学子才释放心中的兴奋,寂静的夜中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所有人追着五个代表不断发问。
“李轻舞,快说说,咱们小师弟的相貌如何,有没有继承先生的儒雅。”这是一个小伙子的急切询问。
还不等李轻舞回答,又有一人出声追问,同样急切道:“或者传承咱们师娘的性格也行,温柔之中潜藏着巾帼英雄的豪爽。”
仍是不等李轻舞回答,再次有还几人同时出声,纷纷道:“相貌继承先生,性格如同师娘,这才好,这才完美。李轻舞,你说呀,到底小师弟如何,你赶紧跟我们讲讲……”
面对大家的急切催促,李轻舞一时难以解答。
旁边的王二妮却是个泼辣性子,立马掐着腰护在李轻舞的身前,凶巴巴道:“你们有没有脑子,小师弟现在才多大?刚刚出生的小宝宝,哪能看出相貌和性格?”
“滚滚滚,都滚开,像你们这样急吼吼的架势,不知道会吓到轻舞妹妹吗?”
赵含笑则是笑嘻嘻的,冲着一群男孩勾勾手,古灵精怪问道:“以前你们动不动就吹嘘,等到师娘有了孩子要齐力相护,现在师娘生了小师弟,你们这些家伙可不要忘了自己吹下的牛。本姑娘会时时盯着你们,如果有人做不到立马堵到他家门口嘲笑……”
牙尖嘴利的丫头,古灵精怪的性格,然而学子们共同求学三年,无论吃穿住行全都在一起,相互间亲如兄妹,任何调侃都能包容。
况且,赵含笑所说的话也并非刁难。
只见一个少年首先开口,脸色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语气郑重道:“小师弟乃是嫡长子,身份方面肯定是子嗣之首,但是光有身份不行,将来他长大之后得有自己的势力。”
这少年说着一停,目光看向师兄弟们,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家还记得咱们的谋划吧,我认为从今天开始可以实施了……”
旁边顿时有人开口,接过这个少年话茬,声音清越道:“吾等八百子弟,虽然出身寒微,但我们乃是先生的第一批弟子,几乎是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门生,咱们若是干不出一番大事,岂不是弱了先生的奇才之名。”
又是一人开口,沉声道:“师娘如母,弟如亲弟,我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付出,我李淮安已经决定开始启程。”
学子们顿时全都看向他,齐声问道:“淮安哥,你真打算远涉他乡?”
哪知这人却冷冷一哼,仿佛饱含着浓浓恨意,低声道:“他乡?那是咱们的家乡。那一片江淮故土,贪官污吏横行,曾让我们惊恐害怕,心中留下无数的阴影……”
“但越是如此,我越是要去那里,从一点一滴开始谋略,慢慢在民间积攒底蕴。”
“无论是用刘先生教的妖言惑众之道,又或是用宋先生教的仁慈威望之道,总之我会付诸一切努力,在那边悄悄的掀起风浪。”
“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会因为失败而丧命,但假如我侥幸能够取得成功,先生便可得到我这学生的助力。”
“而在更远的将来,小师弟长大成人,我这个提前几十年替他谋划的师兄,必然会是他可以倚重的左膀右臂。”
李淮安说到这里,目光看向同窗们,忽然他双手行礼,语气肃然而问:“可有兄弟姐妹愿意随我,一起冲回江淮老家?无论杀身成仁,还是一飞冲天……”
夜色中,十几个少年抬脚向前,脸色庄重,齐声应召,道:“愿同淮安兄长一起,共赴曾经老家,此去无论生死成败,不坠杨氏子弟声名。”
“好!”李淮安重重点头。
曾经的八百子弟,毕业之时有过谋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达成的志向。
而他们这些学子的所有志向,全都是围绕着杨氏的千秋大业所立,当初八百个学童的共同心愿,他们要给自己先生披上黄袍……
李淮安定下去处后,只见一个小胖墩站出来,笑嘻嘻的开口道:“我擅长做生意,准备搞个小商队,专门跑草原边境互市,慢慢的延伸到草原之中,你们别笑话我铜臭哈,我要负责给大家赚取资金。”
王二妮呸的一声,偏偏故意笑话他,道:“明明就是铜臭,你读书之时就整天咋咋呼呼的喊着喜欢钱。”
小胖墩得意道:“喜欢钱怎么了?说不定将来我成为天下第一首富呢。你这丫头可别忘了,先生说我极具经商头脑,并且经常给我开小灶,专门传授我商业绝学……”
这小子说着一停,忽然嘿嘿坏笑看着王二妮,似真似假问道:“二妮姐,我问你,如果将来我成了天下第一有钱人,你愿不愿嫁给我做个大老婆。”
“我呸!”王二妮直接啐他一口,凶巴巴的道:“就你?还大老婆?你准备娶几个吗?你有咱们先生招女子喜欢吗?”
小胖子虽然被啐了满脸,但却笑嘻嘻的毫不恼怒,反而得意洋洋道:“我传承了先生的商贾之道,将来必然是个巨富商贾,咱只要手里有钱,咋就不能娶很多老婆。”
王二妮又呸了一声。
忽然旁边赵含笑语带深意开口,问小胖子道:“赵铜钱师兄,你选择去边境互市恐怕不只是为了赚钱吧。你意图逐渐深入草原,是想试一试先生所教的羊吃人,对不对?”
小胖子连忙摇头,满嘴不承认被人洞穿意图,嘻嘻哈哈诡辩道:“怎么可能嘛,我就是个喜欢钱的小财迷,顶多也就是做点小买卖,让我的商队能够从草原赚到钱,如此而已,莫要怀疑。”
众人深深看他一眼,全都饱含着深意。
忽然人群中又有一人站出来,这次却是个声音柔弱的小姑娘,只听这丫头娇滴滴的道:“以前读书之时,先生总是感慨,说我相貌如妖,天生美人坯子。师娘则是日日忧虑牵扯,担心我会因为美貌而一生坎坷。唯有刘伯瘟先生,对我的相貌极其惊喜,故而他经常给我开小灶,传授我妖言惑众之道……”
这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柔柔弱弱冲大家一笑,明明她才十三四岁,笑容却已经勾魂夺魄。
顿时在场的少年全都心惊肉跳,纷纷转头不敢看她的诱惑笑容,李淮安皱眉道:“卫秋水,你能不能改改脾性,大家都是你的师兄师弟,你竟然对我们也用这种手段。”
小丫头闻言又是一笑,只不过这次笑容却又是一种感觉,刚才笑的勾魂夺魄妖艳,这次笑的素雅淡丽庄严。
然而明明素雅淡丽,笑容却更加的勾人!
李淮安无奈,也扭头不敢再看,叹了口气道:“先生曾经的感慨很对,你终究要选择走这祸水之路。”
只听小丫头笑嘻嘻道:“淮安师兄远赴老家,胖子哥哥要去边境,小妹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有老天爷给我的相貌,我选择去京师之地,做一个风尘中沉沦的女子吧。”
学子们相互对视,忽然有几十人走出来。
这几十人有少年也有少女,齐声对小丫头开口道:“吾等杨氏子弟,不可自坠尊严,即便是为了辅佐先生的大业,但也不能坐视师妹被人赏玩。秋水妹子,我们几十人随你去京师,有哥哥姐姐们护着,至少不会让你被人随意侵占……”
小丫头点了点头,显然此事早就是大家商定的,这几十人和她的目标一致,都是要去京师之地谋略。
只不过大家虽然表态要护着她,她却再次柔柔弱弱的开口,似乎浑然不在乎的道:“小妹天生媚骨,这辈子注定祸水,我去京师就是准备让人侵占的,哥哥姐姐们莫要替我感到伤感……”
她说着一停,仿佛陷入回忆,轻轻呢喃道:“当初师娘搂着我入睡的那晚,当我趴在师娘的怀里感受慈爱时,那时我便悄然的下定决心,我要为了杨氏付出自己的一生。”
学子们怔怔看着她,足足良久没人说话,直到好半会儿过去,忽然所有人一起向她行礼,神情敬重道:“秋水师妹之志,吾等难以阻拦,只能预祝你早日达成,为杨氏贡献自己的力量。”
小丫头这次没有耍手段,脸蛋既没有诱惑也没有淡丽,而是神情肃然,向同窗们行礼。
这一夜,山中城,八百学子纷纷诉说志向,定下了即将前往的征程。
……
学子们并未察觉到,他们商讨的场面被人一直默默关注着。
那是两个老人!
其中一个穿的破破烂烂,懒洋洋的躺在一个巷子中,而那个巷子恰好距大街不远,能听到学子们在大街上的商谈声。
至于另一个老人,则是一个老太监,他原本是暗中护送这群学子,结果却听到了学子们的大计。
老太监是老皇帝的贴身人,对于这事自然不可能瞒着皇帝,于是在护送学子们出山之后,立马回去把听到的一切如实禀报。
而听完禀告的老皇帝,则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直到月影西沉,天边已经拂晓,沉默了一整个后半夜的徽宗,终于轻声的说出了一番话……
“这些江淮少年男女,皆是凄苦流民出身,因蒙杨一笑抚养哺育,故视杨氏宛如自己母族。”
“虽年少,但知恩,哪怕牺牲自我,也要报答恩情。”
“他们今夜所立的志向,将会涉及各行各业,这八百学子的毅然和决绝,让朕依稀能感受到将来天下的波澜壮阔。”
“他们一生的命运和前程因为杨一笑而改变……”
“现在开始反过来反哺杨一笑的命运和将来……”
“朕忽然想到,当初杖毙的那个御史,其实他说的没错啊,杨一笑的这些弟子会祸乱云朝。”
“但是,朕老了,而且,云朝已经烂了!”
“就这么着吧,就当没听这个事吧。”
“不得不说一句,朕的文友乖孙女婿啊,他的教化之道真是了不起……”
老皇帝感慨良多之后,仿佛放下了心中的释怀,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悠然的躺在躺椅上,继续享受他的颐养天年。
老太监守在老皇帝身边,动作轻缓的帮皇帝摇着躺椅,小声感慨道:“老奴这辈子跟在陛下身边,暗中守护着皇宫里的安危,几十年来,经历无数凶险无比的厮杀,然而不管刺客何等凶险,老奴从未感受到畏惧……”
“唯独今晚听到这几百个小家伙的谋划,却让老奴有种心神动摇的惊恐。杨…杨小子的这批门生,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啊。”
徽宗面色悠悠的躺在躺椅上,声音淡淡带着莫名的伤感,道:“遥想我赵氏开国之祖,当年也是如此聚拢群英,只可惜啊,后辈无能。”
老太监小声又道:“草原有动向,密谍来消息,狼族正在厉兵秣马,老奴认为恐有国战……”
徽宗的面色仍是悠悠,似乎连国战两个字也无法让他动摇,这位已经退位的云朝太上皇,仅仅是再次淡淡的说了一句话,道:“交给小儿辈去犯愁吧,朕认为那孩子肯定能行。”
老太监跟了皇帝一辈子,一听就知道皇帝所说的那孩子是谁,绝不是如今的云朝新皇,反而是眼下只有一州的杨一笑。
狼族如果发起国战,青州属于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