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一次含着强制意味的冥婚,其实唐瑜的感受还好。可与怀玉一起在成衣店购置衣物时,唐瑜还是注意到了怀玉在红绸喜布上那一闪而过的目光。
那一刻,唐瑜在想,怀玉是想起那场冥婚了吗?怀玉是在怀念吗?
又或者说,怀玉如今是不是想要一场可以在日光下光明正大举行的成婚典礼呢?
那一次的红绸划破黑夜,除了欢愉之后仿佛还带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唐瑜不知道怀玉在准备冥婚时的心情,也不想在如今阳光正好的时候回忆过去的阴霾。于是与怀玉走出成衣店,唐瑜借着东西掉了的理由又转了回去。
“店家,就用这匹布做喜服吧,如何?”
唐瑜轻轻摩挲过那匹红布,上面细致的纹理和式样在金色的光线下泛着光泽,听见店家询问是给新娘子还是给郎君做时,唐瑜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认真的回答:
“做两套男子样式的便可,此外,我还要些装饰的红绸。这是定金,我三日后来取。”唐瑜袖子拂过桌面,桌上留下的一块金子让店家顿时瞪直了眼,连忙对唐瑜保证道:
“没问题,公子!三日后公子直接来取便是!不过公子……这尺寸——”店家已经顾不上给两位郎君做喜服是不是正常的了,此刻满眼只有金子的店家只在乎其中最关键的部分。
俗话说得好,尺寸量得准,衣服必合身。
蠢蠢欲动的店家用眼神示意裁缝拿着卷尺,显然已经做好了让他随时给唐瑜量尺寸的准备。
但唐瑜可没这么多时间耗,要是怀玉发现他还没回去,肯定会急的。于是唐瑜飞速将他与怀玉的身量报出来,又一一回答了店家的问题,这才匆匆离去。
等唐瑜走了,店家立马颠了颠手上的金子,笑得脸都都快烂了。
*
“东西取回来了吗?”
怀玉在回客栈的路上等了唐瑜许久,才终于在视线范围内看见唐瑜的身影。
唐瑜怕怀玉怀疑,所以走得有些急,此刻听见怀玉的问题,立刻点了点头,说:“嗯,拿到了。果然落在店里了,好在店家帮我收着了。”
“那就好,回去吧。”怀玉走近动作十分自然流畅的掏出手帕一点点擦掉了唐瑜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完了之后慢慢抓紧唐瑜的手慢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明明当了这么多年人,可走在日光下,怀玉还是会生出眷恋珍惜的情绪。
唐瑜也没有再说话,而是反扣住怀玉的手,静静地陪他走在路上,快到客栈的时候,耳畔才响起怀玉的声音:
“我们何时离开这里?”
“五日后吧。”唐瑜估摸着算了一下时间,给出了一个大概的天数。
三日后婚服才做好,还要准备些别的,到时候肯定要再休息休息,这加起来不就大概五天了?嗯,算得没错。
自从那回给小师弟送完东西后,他和怀玉便像第一次约定的那样,漫无目的的游行各处,但没有目的的旅途总会遇见些新的惊喜,因此唐瑜他们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要不是临时起意,说不定明日他们就离开了。
但这世上的事如何说得准呢?如果他错过了怀玉那一闪而过的目光,或许也不会产生在这个地方再拜一次堂的想法。
可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意外和惊喜的,不是吗?
唐瑜没有解释为什么是五日后离开,怀玉也没有问,只是了然的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
不过怀玉隐约能感觉到——
唐瑜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怀玉没有选择直接问,而是在傍晚的时候让小二送水上来,说是要洗个澡。
怀玉喜洁,唐瑜是知道的,因此并没有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想法,而是在怀玉准备沐浴的时候随意翻开了一本游记打发时光。
干净雅致的房间里放着一扇山水花鸟的屏风,屏风里侧便是冒着氤氲雾气的浴桶。隔着半透明的屏风,虽然看不清楚细节,但是轮廓、动作却是一清二楚。
甚至……唐瑜无意中还看到怀玉将衣裳一件一件搭在架子上。
害,都是老夫老妻了,对于这种场景他为什么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平静如水呢?
唐瑜有些苦恼,明明视线已经避开了屏风的位置,但却再也看不进任何东西了。
啧,美色害人。
唐瑜合上书后默默叹了口气。
“唐瑜——”
穿过水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朦胧,甚至还带着似有似无的诱惑。但唐瑜没多想,只是听见怀玉在叫他后便试探的问:
“怎么了?什么东西没拿?还是说——”
“要让我给你搓背。”
怀玉:“……”
屏风那一端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到唐瑜怀疑刚刚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就在他想问的时候,怀玉忽然清清冷冷的开口了:“你过来。”
没问题。
唐瑜喜滋滋的过去了。
嘿嘿,其实他早就想给怀玉搓背了。
从屏风绕过去,触目的一大片珠光般的白差点晃了唐瑜的眼睛。
这背……可真好搓啊。
唐瑜默默在心里感叹道。
老婆背对着他,没关系,聪明人会自己过去。
但这一回唐瑜都没有料到,就在他已经走到怀玉背后时,怀玉仿佛背后长了一双眼,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行动轨迹。接着,唐瑜听到怀玉说了三个字:
“你进来。”
唐瑜:“啊?怀玉,这……不好吧?”
“进来。”
很好,怀玉如果强调第二遍,那就说明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了。
但唐瑜有点犯难,他能听得出来怀玉是在催他,可是他要不要先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啊?
很快,唐瑜就没有心思再想这个问题了。因为怀玉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
怀玉忽然转过了身,伸出一只雪白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接着怀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用力的往下一扯,唐瑜半个身子差点栽倒在浴桶里。
为了防止强拉硬拽发生不妙的情况,唐瑜抓住怀玉那只带着坚定决心的手,自个儿进了浴桶。
泡在温热的水里,唐瑜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怀玉真的不是找他搓背啊。
有点失望。
“还有心思想别的?你难道不应该想我吗?”滑腻雪白的手缠住唐瑜的脖颈,也是这时候,唐瑜才有种“原来我媳妇儿是厉鬼”的熟悉感。
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唐瑜诚实的说:“就是在想你。”
怀玉的手顿了一下,终于舍得低低的笑了一声:“最好是在想我,不过现在的你只能想着现在的我。”
他要在当下这一刻感受到唐瑜的存在,也贪心的希望唐瑜记住他每一个当下,每一个此时此刻。
怀玉很少在重获新生的身体上表露半分曾经身为厉鬼的晦暗和执着,因为他明白,唐瑜之所以选择让他降生在与前世相似的书香世家,是希望他成为真正的君子,希望他顺着最可能发展下去的轨迹活出清雅的公子风范。
可他曾是厉鬼的事实不会改变,他也不可能真正、完全的跟过去割裂开。
但在唐瑜面前,他愿意变成唐瑜希望看到的那个样子。
不过有些时候,他也会控制不住自己。
水从温热变冷需要时间,而等小二送来新的热水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夜了。
此时的唐瑜心情复杂的由怀玉绞干他的头发,满腹疑惑的思考怀玉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要不然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主动呢?
不对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就是从他去成衣店取东西和说完五日后离开起,怀玉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哎,就知道瞒不住怀玉什么东西。
但这种事情说出来怎么算是惊喜呢?于是两人就在这种心知肚明彼此不对劲的情况下熬过了三天,是的,在客栈房间里熬过了三天三夜。
以至于唐瑜在某一刻开始想自己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再后来,唐瑜则是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三日快快过去。
按照和店家约定的日子,今日便是取婚服的时候了。
该怎么合理且不露马脚的将怀玉支开呢?
唐瑜想了一下,默默的贴在怀玉耳边说了一句话。
唐瑜自认自己说的没什么问题,但是怀玉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眸光中波涛汹涌。
唐瑜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让怀玉去给他买点小点心,好之后路上带着吃吗?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诉求啊。
怀玉没有拒绝,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推门出去了。
唐瑜在窗边亲眼看着怀玉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这才连忙出门往那家成衣店赶。
只是大概由于他有些着急,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小纸人爬进了他袖子里。
与此同时,在唐瑜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怀玉手心翻转,立在他掌心的另一个小纸人便摇摇晃晃的指了一个方向。
是的,唐瑜万万没有想到,支开了怀玉,但是怀玉坚定的追随者——小纸人却坚持不懈的跟紧了他的步伐,甚至还将位置实时报给了另一个帮凶。
于是怀玉拎着两包糕点,脚步一转迈向了小纸人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