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带着人,在开封城内兜兜转转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在一家金石店内买了本宋刻版的《孝经》,出了金石店,再确认没有盯梢后,这才在开封府衙门前站住了脚。
“这位差爷,我们是京城来的,想拜会黄大人,麻烦您通传一下。”王崇古身边的长随点头哈腰的递上拜帖,并在拜帖上放了一个一两重的银元宝道。
那值班的官差斜眼看了看不远处背着手,目不斜视的王崇古,又掂了掂手中的银元宝,撂下一句话“在这等着。”
转身走进了府衙。
现任开封府知府黄璿,宣德十年由户部湖广清吏司郎中任上调任开封知府的。
其人在明朝是有名的大孝子,夏原吉、杨士奇等都因其孝行而纷纷作诗褒扬过他,其中杨士奇称赞他“黄氏子孙贤且贵,作诗为告观风使。”,足可见其人品德行非常好。
王崇古之所以来拜会和他毫无交集的黄璿,目的只有一个:他想攀上黄璿的大腿,利用其在朝中的人脉,谋求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一职。
他为什么要谋求户部云南清吏司的官职呢?单从名字上看,这个官职似乎只是管理云南的钱粮,没什么油水,毕竟此时的云南还是大明比较穷的省份。
因为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赋税,所以明朝自朱元璋起就非常重视户部的建设,而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直接推动了朱元璋对户部的一次巨大改革,后期又经过永乐、洪熙、宣德三朝的不断调整完善,最终确定了大明13清吏司,而且经过细化后,每个地方性清吏司还分管中央的漕运、盐课、勋贵大臣俸禄等业务,而王崇古之所以看上了云南清吏司郎中一职,是因为云南清吏司分管大明天下漕运这一肥差。
漕运,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后,南粮北运,带动了运河两岸的经济发展,北方的皇权为了控制日益富庶的江南财税,尤为重视漕运的发展。
到了明朝,尤其是朱棣迁都北京以后,漕运又一次迎来了大的发展,北直隶地区有三分之一的粮食都是江南湖广地区通过大运河运来的。
王崇古其实早在和余子俊勾搭在一起时,就看上了户部的肥缺,怎奈这几年无论自己怎么暗示怎么舔,余子俊都不愿意为他说话。
正好,自己被皇帝派来河南巡察,天赐的良机不抓住,那他这些年就白混了。
不一会,差役出来了,明显比刚才热情了许多,恭敬的说道,“王大人,请随小的来,这边请,请。”
王崇古的鼻子轻哼一声,带着长随大步走进了府衙。在差役的引领下,穿过第一进的大堂,便来到了二堂,这里是府尹日常办公的地方。
差役却没有领他们进二堂,而是在走廊的尽头一转,走到了一个小花园内。
花园内松柏翠竹交相呼应,假山亭台错落有致。虽是寒冬,但花园内的腊梅却开的异常娇艳,沙沙的风吹竹林声,曲径通幽的小路,让王崇古一阵恍惚。
又往里走了一会,穿过一座假山后,来到了一个非常别致的小院,此时小院内的正房门口内站着一个越弄五六十岁的老头,王崇古赶紧快走几步,上前躬身行礼道,“都察院河南巡察御史王崇古,拜会黄大人。”
“哈哈哈,王大人一路辛苦了,快快进屋。”黄璿(xuan二声,美玉的意思)
按理说,一般的地方官听说都察院巡察御史来了,都巴不得上赶着出来迎接,而黄璿只是象征性的在门内迎接,有些失礼,可在王崇古眼里,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哪有官职来的实惠。
且不说黄璿在地方,就是他在京城为官的十年,不管是官声还是人脉都是杠杠的。更是和内阁六部的诸多重臣相交颇深。
所以王崇古上来就把姿态放的很低,想给黄璿留下个好印象。
进了屋,二人一套官场问候,下人上了茶,退出屋后,黄璿开口道,“王大人几时来的河南?”
开口不问来开封,而是问河南,王崇古心中暗道,“真是个老狐狸。这是想摸我的底啊。”
“哦,下官奉陛下旨意,刚到开封。”王崇古开口道。
“哈哈,既然王大人是奉陛下旨意巡察河南,若有什么需要本官协助的,尽管开口。”
“下官也是例行公事,不敢劳黄大人费心。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了,让下官尽量不要叨扰河南地方官吏。”
说到这,黄璿就懂了,这是来暗访来了。这王崇古来了开封不去布政使司衙门,却来我这,莫非开封府治下发生了什么让陛下知道了?想了想,黄璿也没想出有什么事,于是笑呵呵的端起茶杯道,“王大人请用茶。”
王崇古谢过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此茶香味浓郁,却又回甘悠久。”
“哈哈哈,这是我家乡的野茶蒙顶甘露,长于山间绝壁之上,极难采摘,这还是今年我的老友送给我的,一直不舍得喝。”黄璿说道。
“哎呀,下官何德何能,得黄大人珍藏,实乃三生有幸。”王崇古赶紧起身道谢。
“坐坐坐,王大人。如此,寒冬腊月,你我二人围炉品茶,听涛赏梅,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啊。”黄璿继续打着哈哈道。
他对王崇古的到来,一直心存疑虑,你不去布政使司,却来我这里,虽说皇帝让你暗访,但他又上来将此事说明,他这是主动向我示好,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而此时的王崇古心里却有些着急,这黄璿一直在跟他聊些不着边际的风雅之事,自己一路想好的说辞就不好提。
刚才暗示他自己是受皇命来河南暗访,就是想卖他一个人情,治下若有什么腌臜事赶紧处理了,别到时候被下面牵连。可听黄璿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啊。
于是,王崇古决定主动出击,刚要开口,就听黄璿开口道,“王大人,陛下和太皇太后,皇太后可都好?”
“都好,都好。如今太皇太后监国,陛下勤学修习政务,加上几位内阁老大人尽心辅佐,如今的大明朝堂可谓是政通人和,人才济济。”王崇古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喝茶,喝茶!呵呵呵。”
下人进来又换了一次茶,王崇古心里更加着急,于是开口道,“黄大人,下官前来拜会,也没带什么礼物,只是有一本家传的宋刻《孝经》,望大人不要嫌弃。”说完,拍拍手,门口的长随赶紧推门进来,双手捧着礼盒,放在了黄璿面前。
黄璿眼睛一亮,打开礼盒,盒内躺着一本古香古色的线装古本,看纸张和字体,应是宋本无疑。
黄璿只是看了看,又将盒子合上,笑呵呵的说道,“既是家传,本官可不能夺人所爱。”说完,把礼盒向前推了推。
王崇古赶紧起身道,“哎呀,黄大人您是我朝少有的至纯至孝之人,先帝都曾赞誉过您的孝行,再说我朝又以仁孝治天下,黄大人堪称吾辈楷模,此《孝经》能得黄大人藏之,实乃物归原主啊,黄大人切莫推辞。”
这话说的漂亮,让黄璿一时有些尴尬了,收吧,还没摸透对方来意,不收吧,得罪人啊,毕竟人家是巡查御史,自己是清廉如水,勤政爱民,可保不齐下面人给你捅娄子,自己被牵连再来个晚节不保。
最终,黄璿还是收下了,他也是个书痴,爱书如命,家中的各种孤本不少。
见黄璿收下了,王崇古放下心来。
“王大人是哪年的进士?”
“下官是永乐二十一年三甲第十名。”
“哦,王大人一直再都察院任职?”
“是啊,哎…”王崇古叹息一声。
“王大人为何叹息?”
“这些年下官也算兢兢业业,怎奈朝中无人,我又不善奉迎,所以到现在还是个七品监察御史,空有一腔抱负,却无用武之地!哎…”王崇古一脸悲愤道,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黄璿“哦”了一声,便再无下文。王崇古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暗道“我这暗示还不明显,难道礼轻了?这老狐狸,胃口还挺大。”
其实,黄璿心中早已破口大骂,“呸,你是真不要脸啊,要不是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为人,我差点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