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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学镇又开始落雨了。

付清乐养了多久的伤,雨就下了多少天,等他可以走路后,姜云清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反倒是把自己关在房中,他手握清虚,日夜守着脚边的火盆,灭了又燃,燃了又烧,如此往复。

不走,是因为他在等人。

既有算计傅应承的本事,只要他还在陈仓,他不相信找不到他。

雨势已停,水滴顺着窗外的树叶徐徐滑落,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孤寂的声音了,雨后咸腥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冷得像是夹着冰碴。

姜云清守着清虚,守着火盆,等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身后的房门终于被人推开。

他身上裹满了寒气,湿漉漉的纸伞被随意丢在桌边,熟稔到像是进出自家大门,一路走来全是泥迹。当下无人说话,他斜了一眼那盆炭火,抬手甩去火符,让它重新燃了起来。

房间里来不及点灯,唯有这重燃的火盆照亮了一方狭隘的天地,平静再平静。

萧之悌的脚步无声,又或许是姜云清听不见,只感觉门外冷风瑟瑟,而他依旧端坐在那里,整个后背都给了对方,所以动不动手,全在萧之悌一念之间。

等他走近后,俯身跪坐在姜云清脚边,就像很多年以前一样,他虔诚地说一定会回家的。

意料之外的没有指责,他开口便问:“还记得我吗?”

姜云清垂眸看去,昔日少年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猜不透的情绪从对方深沉的双眼中翻涌而出,仿佛要将他全部吞噬。他长叹了一口气,从那天逃走时,他就在等着这个人出现了,“我记得你,你是萧慈义。”

萧之悌平静地说:“我把那里的人都杀了,现在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

包括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谁,总之早已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萧之悌因姜云清变得偏执疯狂,却也不是因为姜云清。

如今他终于认出来了,可突然发现对方变了模样,不太像以前了。

“也是,相由心生,壳子里的魂都换了十几年,容貌有所改变倒也正常。”

姜云清确信,最想杀他的人非萧之悌莫属,他欠下一条承诺和一条命,就如萧之悌所言,这十几年的时光都是他偷来的。

萧之悌跪着与他平视,望向他的眼神支离破碎,其实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你还有脸面对我吗?我猜是不敢,否则,你早就留在雁城了。”

“我几年前去过雁城,为的就是找你。”姜云清突然说不出口了,他在当时没有找到萧之悌,可就算找到了又如何,难道他要顶着新身份隐瞒下去吗?

萧之悌一直以为面前的人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来他做了这么多事,甚至发疯地重塑肉身,可现在人回来了,他却巴不得对方真的死了。

“你怎么能心安理得……”萧之悌闭了眼睛,情绪崩溃到声音苦涩,“你说,我现在该喊你什么。”

无需姜云清回答,他亦是不想再听,近乎失神地呜咽道:“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你就抢走了他的命。在这之后你有没有一天想过他的?你的梦里有他来过吗?你怎么能安心,你怎么能活得安心?”

姜云清抬在半空中的手顿住,像是终于想起来,他曾在临死前听到一个声音:

“老天不愿多给我一点时间,不如,你替我好好活吧。”

他能魂魄不散,苟活至今,不是自己使了什么手段,也不是沈年真的救下了他。

是萧之悌的哥哥,生前为他求来的。

萧之悌从他膝间抬起脑袋,就连悲哀也只有刚才的一小会,“你们什么时候换的魂?他替你死了?”

姜云清恍惚过后,说不出很多的话:“不是。”

萧之悌竟笑了,当年哥哥留在锦华峰受的屈辱他不是不知道,有些感情,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姜云清曾目睹一切,因此他在事后寻萧之悌,只是为了弥补萧行知作为兄长的遗憾,但对萧之悌而言,他的出现似乎减轻了自己的负罪心理。

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在乎哥哥,与其说沉湎过往,只有爱而不得的东西才让他念念不忘,倒不如说他就是喜欢这种奇妙的背德感。

姜云清自不会猜透萧之悌是怎么想的,他始终觉得要完成他哥哥的遗言,对他二人有愧,若是萧之悌真的找回了魂魄也好,他可以把魂换回去。

但魂魄已经碎得一干二净了,现在这具身体就是姜云清的。

萧之悌起身,把手压在姜云清的肩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对方脸庞,火盆不止让他的指尖莹莹泛光,他哥哥的容貌也的确要比以前更俊逸几分。

他好似着了魔,低声说:“你给我吧。”

姜云清抬眼,实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萧之悌便不厌其烦地重复:“和我上床。”

姜云清立马反应过来,觉得无比荒唐,“你用十几年的时间让人重生,就为了做这种事?”

“是啊。”萧之悌毫无负担地应下,唇线微微上翘,勾勒出一抹调戏的弧度,“你对我有愧,不是吗?”

姜云清避开他的手,彻底明白这个人是多么的不可理喻,至少自己还顶着他哥哥的脸,至少自己相隔十几年死而复生,刚才那些话都是装模作样,为此掉下的眼泪更是不值一提,他的忠诚简直是个笑话。

姜云清糊涂,他就不该留在这里等萧之悌,捏着清虚的指尖变得发白,神色也一度沉默下来,“你哥哥真是白死了。”

“怎么会呢,起码成全了你。”

萧之悌刚想把人抱走,却是付清乐一脚踹开了房门,他面上带着愠怒,冲进来拦在二人中间,“萧宗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吧?”

由他出面,萧之悌自然识趣地离开,但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再找上姜云清。

姜云清丢了清虚,他收起双腿缩在椅子上,把脑袋埋进膝间。那闾巷荒淫之语让他沉思,从没有想过事情会是这样,早知如此,他就该让萧之悌绝望再绝望,何必留对方一个还活着的念想。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下地狱不断努力的。

付清乐干脆也坐在地上,问起他怎么没有先走,他说——

“我们是朋友啊,经历过生死的朋友,那我更不能丢下你一个人的。”

姜云清看着他,半晌才回:“谢谢。”

但有个问题付清乐很想知道,他小心翼翼地问:“夺舍?”

姜云清既然选择在当时召出逆魂,也没想过要隐瞒什么,纸是包不住火的,或许付清乐就是一个开始,他点了点头。

付清乐哦哦了几声,居然还挺平静。

似是察觉到姜云清的不解,他又说:“你要不这么做咱俩就死了!平心而论,你算我救命恩人,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那我怎么可能在背后蛐蛐你?”

语毕,见姜云清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啧了一声,“这话都没把你逗笑?”

姜云清反问:“我应该笑?”

同时院里传来明芃的一声怒骂,饶是耳朵不好的姜云清也听见了:

“耶?龟儿怕是有点牛逼哦?再发批疯,老子扯起就是一耳屎!我热烈的马!”

总之付清乐先笑,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开口就如同换了个人:“这样吧,木想难过的事捏,俺带恁和那妮上街去吃当地羊肉泡馍。”

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其他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