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还如往常一样静谧,但昔日仙家景色已经全部不见,姜听云把夜灯放在腿边,坐在一堆混乱的书架中,反复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谢长期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人,就猜他肯定来了逍遥山。藏书阁弈棋观雪的日子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看到这里一片狼藉,他自然唏嘘不已。
姜听云为他让出一点位置,想来真是待了太久,连眼睛都有些模糊,夜灯的油也快没了。
“你怎么不睡觉?”
谢长期盘腿坐好,带来一盏新的夜灯,这才道:“来看看你。最近闹得有点厉害。”
不用他细说,姜听云也知道是更换宗主的事,凌杳毕竟还在,突然撤了他的职肯定不高兴。
但很多人都表示,谁有功,谁就该当这个宗主。
谢长期试探性地说:“晚妹,昆仑虚该由你做主。”
姜听云看了他一眼,“你舅舅的门派,不是你更合适吗?”
凌杳不过是沾了他老子的光,昆仑虚满门患难之际,第一个逃跑的就是他,现在青云社收复门派后,他也一样未尽宗主的职责,哪还能让他平白得到这份好处。
谢长期低头苦笑,“冀州凌氏早就亡了,谁支持我?”
“我支持你。”姜听云放下书本,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若青云社没有谢长期,他也做不到这些。
“我更希望夺回宗门,昆仑虚的事,我倒没有想过。”
姜听云轻轻嗯了一声,他待在藏书阁的时候,翻遍古籍,总算悟出了一点道理,“是信仰。”
那么多人追随楚霄,就是对某种思想的信奉与敬仰,他创造邪教,以他的名义神化、冒充,不择手段地蒙骗和控制群众。
他们想要推翻楚霄,也需要一个信仰。
姜听云道:“能坚持到现在的人,就是因为这份信仰,但太过虚无和散漫,所以青云社出现了。除了这个,我们还需要一个人。”
“谁?”
就是昆仑虚宗主。
姜听云并不是记恨凌杳,昆仑虚作为曾经的百家之首,它的收复让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现在更是要趁热打铁,推一个人出来。
凌杳显然是不合适的,他没有引领众人的能力。
姜听云垂眸,看着膝上的书中文字,如同当年走上领奖台一般,不骄也不躁,“青云社只是仙盟,它代替不了任何仙门,以后也不可能成为一座门派,被任何人独占,它是我们一同努力过的象征。”
君子可内敛而不可懦弱,姜听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谢长期细细听着,他能把这些话记很久的。
“昆仑虚不一样,发生在这里的事让人悲痛,但它依旧撑过来了,我们要把功劳归为一个人,让他成为新的信仰。”
姜听云说,昆仑虚宗主或许就是他们取胜的关键。
任何鼓舞人心的话都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时候希望真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哪怕大火燎原后,依旧能够开出绚烂的花,腐朽便象征着新生。
至于这个人是谁,姜听云想好了。
“沈若华?”
姜听云点头,沈年是昆仑虚弟子,相较于苏淮更重大局,有屠九头龙之功,也有仙剑大会的名次,已是万众瞩目,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谢长期仍觉得不好,他意外姜听云没有推举自己,而是选了沈年。
“可现在很多人都支持你,你让他来……”
大好的功名,就这样放弃吗?
姜听云的殊荣从仙剑大会上就已经得到了,他只求姐姐能够平安,走到这里也是为了推翻暴君,谁主持昆仑虚他并不在乎。
“昆仑虚主修剑道,你看过沈若华的剑吗?我能够猜到,他日后肯定会以一剑闻名。”
谢长期小声说了一句:“那又怎样,不如你的清虚。”
姜听云好似不曾听到,他收拾了一番地上的书,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嗯。”
逍遥山远离六山,从这里走需要很长的时间,路过那片枯萎的莲池,姜听云却也只看了一眼,天下万物的来与去都有它的定数,刻意寻找反而找不到。
可是现在,莲池真的不再开了。
曾经和姐姐走过的那条路,也只剩下他还在走,不过这次多了一个谢长期。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月亮还是那样,但无可奈何心境已经不同,那些经年旧事好像也变得模糊了。
谢长期没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来昆仑虚,源于一种道不清的默契,彼此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忽然,谢长期在风中开了口:
“晚妹,你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姜听云闻言停了脚步,回头看他,“当时我替阿墨出头?”
说起来,他这次来昆仑虚,也是因为墨九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可他也记得在雁城时,谢长期说不是。
那会儿的谢长期分明是有话想说的,但碍于玉狐狸,生死之间,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还有剑冢分别,他在石墙外到底想说什么?
谢长期摇摇头,“比这更早呢,我猜你不记得了。”
姜听云跟着点头,“是不记得了。”
谢长期负着手几步跟上,这副姿态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风光的谢小公子,只是缺了把玉笛,他想起来,这东西被他送给了花无雁。
“拜入昆仑虚之前,那场游园会,你总记得吧?”
姜听云还是点头,接着摸了摸耳垂。游园会聚集了所有通过考核的世家公子,也是一场琼林宴,原来他们在那时就已见过了?
谢长期神神秘秘地朝天一指,唇边的梨涡很是温柔,他说:“你听到的笛声,就是小爷我吹的。”
姜听云明白了,“我以为是游园的节目。”
谢长期也笑,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笑得有点傻气,“你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你当时从门口笑着跑进来,那可真是……”
“真是什么?”
姜听云斜着眼看他,自己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谢长期和他对上了目光,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惊鸿一瞥,从此下落不明。”
姜听云扭过头去,不置可否:“有人寻才叫下落不明。”
“是啊,我就是在寻你。”
谢长期回得很快,“游园会之后,我四处打听,到底是哪家的贵人如此好看,你猜怎么着,当真在昆仑虚看见你了。”
姜听云从他身边走过,“怎么不早点说。”
谢长期故作惋惜道:“我也想早点说啊,可咱俩打了一架,处得跟仇人似的,你大概也不想理会吧?”
姜听云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慢慢跟着,“说实话,无论是游园初见,还是那次误会,我都要记一辈子。”
“而且我们也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姜听云没回话,这种话谢长期总是说,也不需要他回应。
“天黑,点灯。”
“行行,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