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不知名小村中,是这场战乱屈指可数的净土。最初姜莛颜和秦一歌云游各地,自楚霄发起讨伐后,便选在这里住下,同诸位侠义之士一样,夫妻二人尽一份绵薄之力,让那些受到迫害的人不至于无家可归。
“打到冀州去了。”秦一歌望着昆仑虚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一条消息,无疑是给他们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灾星闪烁,战乱将至。
“原来他当年说的是真的。”姜莛颜沉默了片刻,明明弟弟撞见过楚霄的密谋,可为何她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呢?
或许,是她根本没想到楚霄会有这样的野心和能力。
这一次,楚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事情已经发生,再怨其非也没有用,姜莛颜能做的,就是守着她自己的小家。
现在秦枝满周岁了,但周岁宴过得并不圆满,只请了尚能联系的好友,简简单单摆上两桌庆祝。在乱世中出生的孩子,处处都是硝烟和饿殍,保住性命就已是幸事,哪里还能管这么多。
生死攸关之际,秦一歌想回冀州守着昆仑虚,可是转头看见姜莛颜细声哄秦枝睡觉的模样,他又舍不得在这时离开。
姜莛颜知道他的犹豫,便说:“去吧,你的师尊和同门还在那里,我等你回来。”
两人携手见过无数风景,既要相伴一生,姜莛颜愿成为他的后盾。
而且,守护门派是件很荣耀的事,如果是姜莛颜,她也会这么做的,但现在她有了秦枝,她要守住二人唯一的希望。
“姜二和小公子都会陪着我的,你放心,你放心。”
姜莛颜连说了好几遍“你放心”,其实是她自己知道,秦一歌这一去,很可能九死一生。
修仙就是为天下人付出一切侠义,无数英雄好汉慷慨赴死,只要楚霄一日不除,他们就绝不放弃。此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修真界处境艰难,便以一腔热血奋勇当前,只愿后辈能够远离这般苦难。
所以,有何遗憾?
秦一歌真的走了。
他和姜听云擦肩而过,留下了一句“照顾好你姐姐”。
姜听云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这两个月以来他们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本没有那些深明大义,却是自己的亲人也走上了这一条路。
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姜听云只想守着姐姐和侄子,他没有秦一歌那样的决心,可是,谢长期失去了家人,花无雁不知所归,好友们都还留在昆仑虚,让他袖手旁观,他也做不到。
但倘若他也离开,这里的人该怎么办?
姜莛颜已经送走了秦一歌,不想再送走她的弟弟了。
“长期还好吗?”这是在二人长久的沉默中,姜莛颜唯一能想到的话题。
姜听云从门外收回目光,先是点点头,复而又摇头。谢长期回不去宛城,现在的他被人人喊打,所谓父债子偿,为爹的做出这样的恶事,他能好到哪里去呢?
谢长期既能在仙剑大会上找回姜听云,那么姜听云绝不会在这时候丢下他。如今大家都境遇孤苦,留下了好多遗憾,不止是谢长期这个天骄之子摔得太惨,姜听云的第一,似乎也不作数了。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楚霄。
姜听云突然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时秦枝醒了,小孩咿咿呀呀地喊着,抓住了母亲的琴瑟。姜莛颜的脸上多了几分喜色,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不会去想艰难的处境。
“小一要不要抱抱弟弟?”姜莛颜见小一就站在旁边,但脑袋已经伸了很久,像吃了糖似的,突然夸张地哇了一声。
她把秦枝递给小一,护着他抱抱秦枝。小一近距离感受秦枝的软糯,高兴得嘴角上扬,冲姜听云说道:“好重呀!”
他的眼睛亮亮的,虽然还不懂婴孩是什么含义,但是他知道这个小人儿一下子就出现了,而且长得这么快,觉得特别神奇。
姜听云也蹲下来,摸摸小一的脑袋,秦枝朝他伸出小手,他愣了愣,随后把手递了过去。
秦枝握住他的食指,口中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但是看样子,这小孩应该很高兴。
“他很喜欢你。”
姜莛颜忽然提议,让姜听云为侄子取表字吧。
仙家人出生三个月,父母就要为他取个名字,用以分别他人。但外人不可直呼其名,因此另取与本名涵义相关、相承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
所谓“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古话赐子千金,不如赐子好名,本是庄重肃穆的场面,哪里能够这么随便呢?
姜听云嘟囔了一句,小侄子才满周岁,现在就取表字,姐姐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但他还是好好想了想:“枝,多才清雅,出自‘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寒菊之美,在其品格与风骨,若小侄子真能如寒菊一般,那便叫——”
“延龄。”他抬起脑袋,与秦枝对上了目光。
秦枝好像知道舅舅在喊自己,在母亲怀里摇头晃脑,眼睛都弯成了两条小缝,白净的脸蛋看起来更可爱了。
“菊为延寿客……”姜莛颜恬静地轻笑,“这是个好名。”
她朝着自己的儿子唤了几遍“延龄”,秦枝张嘴发出啊的一声,竟真的回应了。
“舅舅为你赐了好名字,那你第一个要喊的人,是不是舅舅啊?”姜莛颜笑着做口型,教秦枝怎么喊。
秦枝也噘嘴,努力发出和母亲相似的声音。
小孩子都好动,醒来便想到处玩。他在姜莛颜的搀扶下走了几步,一会抱抱小一,一会又追着姜听云的步伐,发现只能抱住小腿,就扬起脑袋朝母亲笑。
“延龄害羞了是吧?”
好多人都说秦枝长得像姜莛颜,但她自己从不觉得,这小孩牙都没长齐,哪里就能看出像她了?
所以秦枝露出没牙的笑容,姜莛颜就绷不住了。
反过来还要安慰愣住的秦枝,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在陪伴侄子长大的日子里,姜听云一边打听外面的情况,知道秦一歌等人安好,姐姐和他都能放心,一边又陪着谢长期游走在各个世族之间,只要能有一点希望,他们就会努力抓住。
可楚霄的督察官太多,总能发现各地仙门的动静,如瓮中之鳖般一网打尽。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便不像巧合,姜听云开始怀疑,是不是有谁在告密?
他和谢长期都找不到花无雁的下落,上次能从云中逃离已是侥幸,有督察官监守,现在更是无法进去,他们不知道花无雁还在不在云中,她的情况和谢长期一样糟糕。
谢长期想和母亲会合,只要他舅舅还在,就有冀州凌氏的助力,但天星宗在通缉他,宗主们也认为他是楚霄的帮凶,由他出面,竟是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忙的。
“谢……”
他抬手打住姜听云的话,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品竹调丝的谢小公子了,这个称呼有点讽刺。
姜听云也跟着他在路边坐下,寥寥无几的人声和灰蒙蒙的天空成为最后的画面,楚霄征伐期间,督察官遍地都是,很少有人敢外出,只怕哪天,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谢长期容颜依旧,只是再也看不见他嘴边的梨涡。他似乎从未睡好过觉,眼下已经有了一层乌青,此刻颓废地耷着脑袋,是又一次求助被人拒之门外,他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这一次,楚霄在修真界发布了他的通缉令,彻彻底底断了他的后路。
谢长期也是从这时才知道,原来他的项上人头如此值钱。
那可是他亲爹啊。
其实就算谢宗主临时反悔,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已经退不出楚霄的贼船了。
谢长期忽地出声:“是我连累你和姐姐了。”
如果他在当时不去找回姜听云,就和母亲待在一块,可能已经被楚霄处决了,或是与舅舅联手独守昆仑虚,也不至于让姜听云因为他被针对。
事实上,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他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了自己的内心。
姜听云没回答,反而岔开话题,道:“我师尊还在金陵,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很早之前就传出秋士美惨败的消息,姜听云嘴上不说,但他和姐姐一样,都很担心爷爷的安危。
秋士美为什么不愿离开金陵,因为他还要在那里等着亲人回家,也不忍故土受到半点侵害,于是倾尽满门之力,势必要与楚霄抗争到底。现在算算时间,尚能守住的好像就只剩下渝州、蜀郡一带,以及湘潭那边了。
那是楚霄的手还没伸过去,如今的他是在围猎昆仑虚。
将星旗让楚霄的势力越来越广,他第一次讨伐昆仑虚,便能夺下凌宗主的性命。谢长期震撼不已,他说:
“天要亡我。”
凌宗主的棺椁还停在广林山中,而楚霄又放话,他将在十天后彻底碾过昆仑虚。
姜听云放弃了回金陵的念头,那时的他正跟着姐姐前去昆仑虚吊唁,仿佛这十天时间,是楚霄留给他们与故人道别的机会。
他还真是会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