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对南初七而言,锦华峰上锣鼓喧嚣的热闹,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错,一下就困住了好多人。
有的不敢说,有的不想说,南初七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有人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草木凋零,多肃杀之声。可惜,可惜,他只能听到这个了。
旧说鸿雁南飞不过锦华,南初七在想,那里的人和鸿雁一样,再也没有飞回来。
无妄山遍地尸骨令人唏嘘,可是锦华峰呢,还有人记得那里发生过什么吗?
南初七有点缓不过劲了,他起身,说是要出门走走。
“可你刚回来呢。”明芃把吐出的瓜籽扫进手心,“镇民们都不欢迎我们,你这时候出去能干什么?”
他这样匆忙,倒像是落荒而逃。
真难得。
明芃看向师父,姜云清也感到不解,但变小后的逆魂缠上他的指尖,又凉又痒的触感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师徒俩没在院子里待很久,抱子坞的谜题未能解开就很不舒服,现在见不到镇民,姜云清想要继续查下去的话,好像只有镇长是突破口。
镇长家的两个儿子,特别是那个跛脚的,他是怎么瘸的?
听说镇长也送女儿上山了,姜云清很好奇,他没有亲眼见过,善财娘子要这些姑娘做什么?
怀着这样的疑问,两人第一个查的就是镇长小儿子。起初他们并不相信石碑求子的说法,总觉得带来的会是鬼胎,但乳母抱着小少爷在院里晒太阳,那样子看起来不像假的。
倒是他俩鬼鬼祟祟得很让人怀疑。
“你们在做什么?”
明芃吓了一激灵,这会回过头一看,居然是他们想见都见不到的镇长大儿子。
王金宝常年待在房中,皮肤透着股病态的白,眼神也不太友好。明芃害怕的不是他突然出现,而是她感觉这就是一直在偷窥自己的人。
明芃揪住姜云清的衣袖,不动声色地躲到他后面。奇怪,对方仅仅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可是为什么,明芃总觉得王金宝很吓人。
难道是错觉?
王金宝顺着刚才的视线,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亲弟弟。额上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他的神情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野兽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突然,他转过头来,对着明芃说:“你好像我阿姐。”
两年前王金宝的腿在山上摔断,为了什么呢?因为镇长把女儿送上山吗?
总之,他确实是从那时性情大变的。
明芃打了个寒颤,难怪王金宝要一直偷看自己,原来是把她当成了有去无回的姐姐。
但是接下来,王金宝又说了一句更惊悚的话:
“我从没见过阿姐,她在我出生前就嫁人了。”
什么意思?
镇长不是几年前才送女儿上山的吗?而王金宝顶多十岁,他的腿必然和上山有关,又怎么会从没见过姐姐呢?
姜云清明白了:“你有两个姐姐。”
王金宝摇头,“记不得了。”
说完这一句后,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根本没回头看他们。
明芃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师父,这该怎么办啊?”
姜云清垂眸沉思,不能理解善财娘子带走姑娘的理由,但是他知道上山的姑娘需要命里带火,谁可以看五行,全镇好像只有一个人。
神婆。
当地的善财节共举办五天,等师徒俩去了一趟神婆家,方才知道今天还有个特殊的活动。小棚子里挤满了镇民,光是正中央的祭神台就占了大半部分,与前几天的庙会不同,上次是驱邪,这次的祭神戏是请神。
因为人太多,姜云清和明芃都没看见具体是个什么内容,只隐约听到了晦涩的咒语,但很快就被镇民们的议论声盖过了。
脸戴鬼神面具的神婆就在最里层,她腋下抱着一碗糯米,嘴里正念念有词,旋身绕着一个人转圈,每走一步就撒一把米,目的是请神上身,请上此人的身。
姜云清对地方民俗不太感兴趣,打算等人散了再找神婆问个清楚,直到他发现,被神婆绕圈的人居然是南初七。
这家伙出去走走还能请座神回来?
又一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南初七跪坐在地上,他嘴里咬着一根裹满布巾的木棍,所以全程没法说话。值得注目的是,他肩膀以下右臂上方的位置纹有一张笑面鬼神,这刺青颜色妖艳,鬼神头顶犄角,尖耳獠牙,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确实是般若。
当年他要上船,这道刺青就是通行证。
两年了都没洗掉,还是有点后悔。
今天神婆为他洗掉这个,南初七的神经方面好像出了问题,右臂血淋淋的一片,但感觉不到疼,就是坐久了脚有点麻。
神婆请的是蛇神,便是所谓的“以邪制邪”。一条黑蛇攀附在南初七身上,吐信子的声音实在惊悚,甚至还想舔舐他的血。
神婆绕着他跳完,高声说:“黑蛇即有重生之道,有神庇护,此子必能化险为夷。”
请神这项习俗是每次上山前都要做的准备,姑娘没法独自入深山,需有年轻男子陪同,一路送进去方能返回。但凶多吉少,怕人被善财娘子瞧见,日后有灾,也怕回来的不是本人,加这个既是保平安,还可以确认身份。
镇民们破天荒地没有反对一个外人参与镇上送女儿的习俗,因为每次护送姑娘上山的人,回来后都出了事,他们可不想招惹麻烦。
做完这一切后,神婆跪下来,叩首感谢蛇神相助。只有南初七能听到她的话:“按规矩,外人不能走到最后。到了目的地你也别走,等着善财娘子来接她,你就一路跟着,最好把王盈盈活着带回来。”
神婆起身,又叩首,继续说着:“蛇神护你,善财娘子看不见你的。”
南初七吐掉嘴里的木棍,那条黑蛇还挂在他脖子上,学着神婆的样子表示对蛇神的尊重后,他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婆婆,你勘破天机,不会折损阳寿吗?”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神婆的獠牙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她害不害怕死亡,但大概是坦然面对了,“所以我在最后积点德罢。”
南初七不置可否。早有这样的觉悟,以前都干什么去了。神婆预言过那么多先机,她真的无辜吗?
选人的事告一段落,便是要忙着送姑娘的事宜。围观的镇民都已渐渐散去,南初七穿好衣服,这才看见姜云清来了。
“你要上山?”
南初七点点头,手扶在他的臂弯下,把人带到自己跟前,“正想回去和哥哥说来着。”
姜云清看了看他包扎好的右臂,又问:“很危险的,你确定要一个人去?”
南初七便笑,“巧了,我没想着一个人进山。”
姜云清不理解他的意思,唐沂和明若清似乎没有时间帮忙,这件事只能他们自己完成。南初七偷偷干了一番大事,但姜云清不想让他一个人做危险的事。
“哥哥知道那些姑娘是怎么上山的吗?”
姜云清摇摇头。
南初七突然凑近,准备和他说悄悄话来着,但神婆开口了:“都是我告诉你的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这是情趣,旁人根本不懂。
善财娘子看上哪家姑娘,那家人的门口第二天就会出现一套嫁衣,其实就是催促的意思。一般有了这种情况,镇民们就会做噩梦,而抱子坞的梦境会成真,他们害怕,往往在善财娘子送来嫁衣前,他们就按规矩把人选好。
王盈盈那边闹得太厉害,她娘存有侥幸,觉得只要善财娘子不催,她就可以一直拖下去。但今天早上那套嫁衣来了,王盈盈要上山的事实已经不能改了。
王满媳妇跑来求神婆帮忙正好被南初七撞见,这没有理由不帮的。
“我们的机会来了,只要进山就可以见到善财娘子。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南初七再三保证,姜云清觉得这事还要商量一下。
“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的八字比铁还硬。”
“镇长大儿子应该就是送人上山才断腿的,他们都不愿意做的事,偏偏你要去。”
“我喜欢追求刺激。”
明芃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举起手提议:“这样吧,你俩都去,啊。”
南初七不动声色地把姜云清的手揣怀里捂着,含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又转头看向他,“哥哥来不来?”
姜云清没把手抽回来,“去。”
神婆提醒他们:“轿子到山下就得停,剩余的路都是一个人陪同的,我现在也来不及再请神护第二个人了。”
“谁说我要护别人了。”可不是让南初七找到机会了,他眼角微微上挑,“我就护哥哥一个人。”
谁让他是姜云清的贴身侍卫。
明芃嘶了一声,抱着臂摸了摸下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吗?”
“............”神婆有种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