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信物会重新选择主人,仙门之争,又何尝不是九里在暗中观察。
九里消失的日子里,是她跟着唐沂去了一趟蜀郡。如她所见,这个人虽莽撞了些,还不怕死,但着实有几分付国师的风姿。所以她想看看,唐沂这只凤凰究竟能不能浴火重生。
可她的时间不多了,形魔本为火神灰烬所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摧毁她。
在众人看来,她简直就是一件灾难性的神物。
九里打着手语:“不,我是希望之光。”
不然那些人怎么会来抢夺她呢?
九里至今未和唐沂完成契约,是她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你欠了别人一条命,如果你不看,我是不会让你走的。”九里示意唐沂去看知恩。
宗祠里,唐沂已经盘腿坐好,他垂下脑袋,轻轻说着:“我知道,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会面对。”
九里不准其他人进宗祠,哪怕南初七相当好奇,也只能和姜云清坐在门口等待。
“哥哥,你真的相信先祖传说吗?”
姜云清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
毕竟亲眼所见,他不能一口否决。
“好吧,那我就当平白捡了便宜。”南初七开着玩笑,谁都知道他们为了拿到无弦弓付出了多少,相比之下,收复九里也太过于容易,哪有自己跑出来寻找主人的。
可以说是缘分。
姜云清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吧。”
唐沂和知恩面对面坐着,红烛将二人围成一个圈,他摊开手,知恩同样把手伸出,登时就有一条白丝从他的指尖游过知恩的双手。二人以线为媒介,开启了知恩的记忆之门。
唐沂沉声问:“你生前为谁?”
知恩闭上双眼,只说了愿景二字。
话音刚落,唐沂就五感全失,眼前陷入了一片混沌。知恩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却是断断续续、缥缈不定的:
“二公子,仅仅从我的眼睛其实并不能知晓全部的过程,事情的真相就靠你一个人去摸索了。请你务必要认真地看下去。”
唐沂一时无法回应她,短暂的混沌过后,周围的景象突然拆分成千万碎片,接着迅速重组。
他深深感受到时间在他身上疯狂倒流,惨遭摧残的古树重新生起,枯竭的石井再次涌动出水流,埋葬在地里的尸体还是活生生的人,掉落的瓦片也回到了本来的位置,最后形成一座古色古香的寺庙。
所有人所有事,都回归了他们最初的模样。
然后重头来过。
一炷香灰落下,又是一炷新香插上。
三五香客结伴祈愿,有的求今年一定要被仙门选上,有的求生个大胖小子,传承家业,还有的求家人平安,事业顺遂。
庙里人来人往,或是求愿或是还愿,街上也是人声鼎沸,相当热闹。唐沂不能控制自己睁眼,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已经进入林愿景记忆中的他,此刻正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拜佛。
林愿景双手合十,合眼说道:“我今年一定要拜个好点的师父!若是成了,我保证再也不抢隔壁阿灵的鸡腿,或者让他抢我的也行啊!”
唐沂没有笑,求下一愿后,他从蒲团上站起。当然,现在应该是说林愿景。
石台上的弥勒佛露着大肚皮,笑容可掬,甚为亲切。林愿景抬头盯了佛像许久,唐沂是以她的视角,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想如果拿了桌上的贡品,会不会被住持爷爷骂。
诚然她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趁着上一批香客离开寺庙,她立马抓了桌上的苹果,迅速咬下一口后就把苹果放回原位,并且相当狡猾地将有咬痕的那一面朝下,乍一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愿景嘿嘿一笑,可是刚一转身,住持就冷着脸站在她身后。方才的罪行,他可都看见了。
住持脸上留着两条比胡子还长的白眉,林愿景不清楚他的年纪,但肯定能当她的爷爷了,可是,住持却对她很是严厉,根本就不像平常家的爷爷对孙女那样嘛。
住持斥道:“知恩,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啊,我没有啊!”林愿景拼命摇头。
住持一把撬开她的嘴,“你又偷吃贡品?!”
林愿景的脸被他捏得生疼,嘴里也支支吾吾的,很难把话说清楚:“反真也莫人次嘛,窝肚子呃了,为什莫不给窝啊?”
“罪过罪过……”住持双手合十,说了一堆林愿景难懂的佛语,大概又是在替她向佛祖赎罪什么的。她唯一能听懂的,就是住持说:“自己去后院领二十大板!”
“什么?!”
不等林愿景反抗,两个小和尚就一左一右地把她架了出去。路上她撒泼打野,谁近就踢谁,可谓是相当蛮横了,直喊道:“不是让我自己去吗?不要拖我!!”
不多时,住持就听到后院传来阵阵凄惨的叫喊,像在杀猪一般,甚至说,杀猪都可能没她喊得这么惨。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但住持叹气不是因为林愿景受罚,而是她实在太爱抖机灵了,那板子还没落下,她就已经开始惨叫了。
当然,即使落下了也不疼,小姑娘这是在装呢。
那俩小和尚可就纳闷了,虽说看在对方是姑娘不敢太使劲吧,但这些板子打下去,也是很疼的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林愿景压根就不痛,甚至还觉得轻了点。二人想,她这么抗打?
唐沂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地上的石砖,心道当然不疼了,果然这就是修仙的好处吧。只是林愿景居然把一身本事都拿来耍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小年纪,确实了不得。
处罚很快就结束了,林愿景非但没得到教训,反而还扬言迟早有天要把住持的眉毛给剪了,最后传进当事人耳里,住持气煞不已,罚她扫殿一个晚上。
不怕疼是吧,那你就去把殿里的地砖给擦干净了!
这是住持的原话。
林愿景唉声叹气,跪在地上偷懒,住持一过来她就立马装作很勤奋的样子,等人离开后,她就朝住持吐舌头,一把甩了抹布,四脚朝天地躺下了。
唐沂着实没想到她生前竟如此……张扬,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林愿景骨骼惊奇,性格也相当地惊奇。
“我今年,几岁来着?”林愿景伸出手指算了算,“哦,十岁了……”
“十岁了!”
她登时从地上爬起,“我怎么还没找到师父?不行不行……”
唐沂想,你为什么找不到师父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林愿景重新跪在佛像前,虔诚说道:“万能的佛祖啊,能不能保佑今年有位良师教我,我保证再也不偷吃贡品了!”
她觉得,不偷吃这件事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她如此虔诚,佛祖在天有灵,应该会被她的诚心所感动吧?
最后林愿景重新躺下,并且相当夸张地划动着四肢,“我拖地,我拖地,我拖,我拖!”
其实唐沂很想说,要不还是起来吧,你不冷他冷。
算了,死者为大,他再忍忍。
林愿景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最后滚到某人的脚边,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住持,便赶紧拿起抹布装样子,反应能力堪比神速,连唐沂都佩服不已。
“……你别装了,我都看到了。”说话者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小少年,他一进来就看见林愿景在地上偷懒,对此早已习惯。
只要不是住持,那林愿景就放心了。
小少年手上提着食盒,林愿景反应得很快,两步爬到他身边,明知故问:“是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也跟着坐下,“我听说你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肯定没有吃饭,所以我给你带了……”
“哇,谢谢!”
还不等他说完,林愿景就已经打开食盒吃起来了。小少年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
抄手才吃到一半,林愿景问他:“阿灵,既然你都知道我的事,那我爹岂不是也知道了?”
阿灵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你不用担心,林伯伯很疼你的,他不会罚你。”
“我知道,”林愿景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是在想,如果爹爹知道我又被住持爷爷罚,会不会不给我找师父了?”
毕竟像她这样顽劣的人,林芜山并不放心有谁能够教好她。林愿景其实很愁这事。
阿灵认真思量道:“可是,如果连住持都管教不了的话,不是更应该要找个师父吗?”
“也对哦。”林愿景枕着手躺下,同时还毫无形象地翘起了二郎腿,“那我明天再闯个更大的祸!”
阿灵挠了挠头,甚是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拜师啊?”
“还不是羡慕你!”林愿景咬牙切齿地说,“我听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个名门正派带你走,到时候你比我学得多,更厉害了怎么办?”
据说阿灵的祖辈都在这家门派,他年龄一到,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林愿景不想平时看着文静且柔弱的阿灵最后真的比她厉害,这样她还怎么在他面前吹牛啊?可她又不能和阿灵一起去,所以就只能求个师父教她了。
“那你可以去三清观的,林伯伯也不是有意让你拜入唐家吗?”
“算了吧,”林愿景摆摆手,“太严了,我不想。”
阿灵哦了一声。
林愿景又问:“三清观很好吗?”
“这个……”阿灵从没去过渝州,自然无法回答她。
“我爹爹是三清观的门客,他最近让我多背背唐家家规,可能是真的想送我去三清观吧。”可她想不明白,她又不姓唐,为什么要背别人家的家规?
不过比起自己的大事,其实林愿景更关心阿灵一些,两人毕竟从小一块长大,关系好得不得了。要是阿灵走了,以后她干坏事的时候谁帮她盯着,而且,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了。
林愿景很认真地问他:“你真的愿意离开蜀郡,离开林家吗?”
阿灵摇头,“林伯伯待我很好,我舍不得。”
不止舍不得林家,也舍不得林愿景。
他学着林愿景的样子,同样躺在了地上。庙里烛火摇曳,佛像的笑容显得更加慈祥,两个小朋友就这样躺在一块,什么话也不说。
后来是林愿景率先打破沉默,她转头对身旁的阿灵道:“我爹爹曾经跟我说过,咱们蜀郡人最讲义气了。出了蜀郡,往外便是江湖,你应该会交到很多朋友,到时你可别忘记我啊!”
阿灵摇摇头,“我不会的,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林愿景笑笑,“你看,这就是义气了。”
小小年纪的她甚至敢对着台上那尊佛像道:“我蜀郡人一身义气,天塌下来都有我们挡着,还从没怕过谁呢!”
两人放声笑着,这是他们作为孩童最快乐的时光,林愿景不会忘,阿灵也是。
唐沂暗自想,林愿景为何选择让他从这段记忆开始看起呢?这位叫阿灵的孩子,貌似和三清观扯不上什么关系,再平常不过的好朋友之间的对话,只得知他要离开蜀郡。也就是说,他没有参与灭门惨案,阿灵还活着。
唐沂隐约猜到了林愿景的意思,她可能是想让他去找阿灵。
而事情的转折,又是从哪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