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好一会儿,煤场的车子终于来了。
也是一辆大卡车,不过是拉煤的卡车,车斗里漆黑的煤渣子随着卡车停下来的抖动而扑簌簌地顺着缝隙往下掉,把地上的雪搅得更脏了。
司机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车子还没停稳呢,人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真是不好意思,耽搁了些时间,让两位同志久等了吧。”说着放下了一侧的车挡板,拽下来一个很大的竹编筐子。
“知道你们东西多,待会儿将行李都放在筐子里,你们人跟着我坐驾驶室里头。外面冷,车厢里也不干净,坐不了人!”
文海棠拎着一个包裹,另一个包裹被小伙子很有眼力劲地提走了。
“谢谢同志了!我姓文,叫文海棠!”
小伙子看了一眼细皮嫩肉的城里大姑娘,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有些结巴道:“我叫马奋斗,今年21岁,是纯阳矿区的货运司机,我爹娘大姐都在南雁矿区,是距离纯阳矿区最近的一个煤场。我也是从南雁煤场借调过来的----”
文海棠嘴角抽了抽,这小伙子是不是太不见外了,光一个介绍就将家里成员的情况都抖了个干净。
一旁的赵砚钦像锯嘴的葫芦一样,一个大呼轮将自己的大背包先一步砸进了大竹筐子里。然后就冷眼看着那个冒傻气的小伙子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文海棠,嘴里叭叭叭地自报家门。
那蠢样,简直没眼看。
赵砚钦估计姓马的这小伙都不知道自己嘴里都在说些什么吧。
真想上去一巴掌打醒又一个被文海棠迷住的蠢人。
等等,为什么是‘又’?
赵砚钦一怔,想来他之前也跟马奋斗一样的因为文海棠的美貌失了本心吧。
搞得自己那么卑微!
赵砚钦双手插兜,坚定地移开了视线,还好他顿悟了。
女人,呵,只会影响他干大事的速度。
赵砚钦脚下一转,率先朝驾驶室走去。
文海棠耐心地听完马奋斗的长篇介绍,好心提醒:“马哥你人真实诚,介绍得太详细了!”
马奋斗挠挠头,这才发觉自己脑袋一热,话说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用一根麻绳将竹筐扣着固定在挡板一侧,防止竹筐子被颠簸得在车斗里到处撞。
“走,到前面去坐。”
车门一打开,就看到赵砚钦大爷似的翘着腿靠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马奋斗笑着说:“兄弟,让人姑娘坐副驾驶座吧,中间坐着不安全。”
赵砚钦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没有动。
马奋斗脸上的笑容一僵,正要再说什么,文海棠拍拍他的胳膊,轻声细语道:“没事的,马哥,我相信你的驾驶水平!”
马奋斗憨厚的圆脸上再次笑开了,“那是,水平不行也不能被纯阳煤场借调过来----”
狗脾气的赵砚钦却在这时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还走不走了,都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了!脚都冻僵了。”
又看着正要随马奋斗去另一边上车的文海棠,“赶紧上来,磨磨唧唧的。”
他往中间挪了挪,将副驾驶室的位置空了出来。
“哎,我说你这个男同志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啊!”
文海棠担心他们吵起来,这里可不是京都了,没有了赵老爷子罩着,赵砚钦就算是条龙也得给他盘着。到了别人的地盘,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惹事!
“没事,没事,马哥,我们快点出发吧,外面确实很冷!”文海棠抬脚往上爬。
马奋斗到底没再说什么,绕到驾驶室启动车子,往小路的尽头飞快驶去。
隔绝了外面的呼呼寒风,驾驶室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座位上还垫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很暖和。
文海棠微微发寒的身体渐渐停止了发抖,她靠在一边的车壁上,望着越来越荒凉的外景,头脑发胀。
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只是一个蒙眼的感觉,再睁开眼时,车子还在往前行驶的路上。坑坑洼洼的道路让坐在大卡车里的文海棠有种在水里坐船颠簸的感觉。
晃晃悠悠的。
外面再难看到有什么村庄田地之类的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偶尔三两棵枯树与远处连绵的山脉。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又飘起了细细的雪絮子,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如果不是有经验的司机,都发现不了哪里是路。
“小文同志醒啦?”马奋斗依旧一副笑脸,看了一眼文海棠。
“嗯。醒了!”坐起身才发现她的身上搭着赵砚钦的外套棉衣。文海棠立马抓着衣服往赵砚钦身上披。“赶紧穿上,冻感冒了怎么办?”
这么冷的天他怎么连外套都脱了。
赵砚钦斜了文海棠一眼,“不识好人心。”
“是是是,我不知好人,你快穿好,别真冻着了!”
赵砚钦懒得看文海棠一眼,穿上了自己的外套。“管好你自己吧!”那潮红的脸色,一看就是感冒发烧了。
马奋斗则笑着开口了,“刚刚赵同志要给你披外套,我还说别冻到了,赵同志说‘咱知青有一身正气,骨子里透着火,不怕冷。’瞧瞧你们知青这觉悟能力,真是让我佩服。”
一开始还以为这赵同志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谁知道他不但给睡着了的女同志盖自己的外套,还给自己讲了许多京都的见闻,天安门广场与绵延千里的长城等等。
不愧是京都来的知青,见识过的东西就是多呢。
文海棠一醒来就感觉到了小小的车室里不一样的气氛。歪头看到马奋斗耳朵上夹着的两根香烟,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也笑了笑,说道:“赵大哥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呢,一路上对我多加照顾,就是我,老是拖他后腿了!”
不管怎样,发好人卡就对了。
如果可以,她很愿意与赵砚钦以朋友相处。
被两人夹在中间夸来夸去的赵砚钦,鼻孔里发出一声哼来,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这种虚无缥缈的糖衣炮弹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没过多久,卡车驶进了一道山坳里,又开了大概半个小时后左右的车,眼前豁然开朗,终于看到了前方稀稀拉拉的砖瓦红墙房子,一两座三层楼高的白墙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