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听完这段话,跪在地上,瞳孔瞪大,眼泪无声掉落,她苍白的脸庞上,透出难以抑制的绝望之色,声音仿佛在发抖:
“掌门亲自前来无相峰,是要杀了小师弟吗?”
无尘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悲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生死有命,乃道法自然,你和陆渊师弟,又何必苦苦强求?”
云岚下颌微颤,那双乌漆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一群人:
“师尊吩咐我照顾好小师弟,掌门如果一定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脖子,露出脆弱的脖颈,全身空门大开。
是一个标准的引颈就戮的姿势。
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衫,背负古琴的年轻弟子看到这一幕。
面露不忍道:“阿岚,你不要意气用事,难道你今天要因为一人,而枉顾天下人性命于不顾吗?”
“陆云舟是你的师弟没错,但那些无辜死于天降异火的弟子,又何尝与你没有同门之谊?”
“这些天,看到他们被大火烧的焦黑的尸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触动?!”
“陆云舟身怀须臾之鼎碎片,倘若上面真的附有魔头梵天的残魂,他一旦趁此机会复活,到时候死的人将会更多……”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了,房间里安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云岚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两全?
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弟,另一边是无辜身死的同门,选哪边好像都不对,维护谁自己都是错……
“咳咳咳——”
坐在床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商洛,刚准备开口,胸腔里就挤出一连串的咳嗽。
好不容易等他咳完了,捂着胸口,嘴唇泛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勾了勾唇角,无奈道:
“既然大家今天过来,是讨论我的生死,又何必在这里为难我的师姐呢?”
选一个人还是选五个人,哲学史上永恒的电车难题,争论了这么久都得不出一个完美解决方案。
他现在这个情况,可比电车难题好解决多了,只需要牺牲他一条命,就能换天下人心安,怎么不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呢……
商洛低头给自己顺气,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
“我现在大概听明白大家的意思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自己主动去死,对吧?”
这样冷静漠然地谈论自己的生死,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
说白了,陆云舟纯粹是倒霉,谁让他身体里偏偏有一片须臾之鼎的碎片,大家没有办法保证这片碎片上会不会有魔头的残魂。
只能防患于未然,将所有未知的可能性都扼杀于摇篮之中。
昆仑镜中的预言告示天下之后,所有被发现身怀碎片的人,都死于周围人残酷的绞杀。
这其中自然有人胆小不愿赴死,奋起反抗,结果不过是一路厮杀逃亡,余生都将活在被天下人追杀的阴影中。
也有心怀大义,知道反抗无效,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心甘情愿选择自杀的。
他们希望陆云舟主动求死,如果他不乐意,那就只能采取极端措施了。
商洛喘了口气,顿了顿:“让我死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临死前有一个要求,能不能让我再见阿九一面?”
男主那边只有半颗心的爱意值了。
只要让他把攻略任务完成,什么魔域,梵天,封印,昆仑镜,预言,天下大乱……通通跟他没有关系。
“阿九??你是说你身边跟着的那只异鬼,哼,它早就被掌门一掌打死了,你身为栖云仙山的弟子,罔顾纪律,私自和——”
“你胡说!!”
商洛胸腔剧烈震动,厉声打断了那人的话。
他十指向掌心蜷缩,奋力攥紧拳头,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他怎么会死……”
这是他的攻略任务,阿九是这个世界线里的男主,他怎么会死掉呢?一定是搞错了!对,没错,一定是搞错了!!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掐住云岚的手臂,因为过度震惊,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他怎么会死呢?师姐,你……你告诉我,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云岚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唇瓣有些抖:
“那天,你吐血昏迷,我和师兄怎么给你输灵力都没有用,是师尊突然出现,救下了你,他带你回了无相峰,吩咐我们守在你身边。”
“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人闯入无相峰,嚷嚷着依照昆仑镜预言要杀你以绝后患,师兄和阿九为了保护你,和他们打了起来,师兄受了重伤,它……它也被赶来的掌门,一掌废掉了修为,丢下山涯,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还活着……”
商洛脸色煞白,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
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手中的缎带悄无声息地化成一把银白色的弓箭,下一秒。
噗嗤——
一把锋利的飞刀,划破空气,径直钉穿他的手腕。
还不等他有反应,无尘子手中拂尘轻挥,空气中立刻出现八张符箓,随后铺成一张金色的巨网,牢牢缠住商洛的四肢。
商洛脸贴在冰冷地上,大口大口的急促喘息着,手腕传来的剧痛让他的感官有一瞬间的麻痹,甚至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身上雪白的寝衣被鲜血浸透,恍惚间他听见了云岚的哭声。
还有一道高高在上,似是惋惜,又似怜悯的声音: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陆渊师弟,舍身入阵,宁死也要为你求一线生机,你命不该绝于此……”
后面的,商洛已经听不清楚了,他握着冰冷的弓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冰冷的地牢里。
走廊上的两排烛火散发着惨白的幽光,阴暗的空气中弥漫着糜烂与腐尸的味道。
他下意识的动了动右手腕,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沉重的铁链锁着,商洛试着运转灵力,一片空无,毫无回应。
他有些想笑,就自己这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
竟然还需要他们用铁链锁起来,实在是太高估自己了。
地牢常年不见天日,昏暗而潮湿,商洛睁大眼睛,看了好久,才隐约觉得这里有些熟悉,自己似乎之前来过。
直到他想起那只突然握住他脚踝的血手,额头的冷汗和半夜的噩梦,还有阿九温暖的怀抱,他才恍然,自己此刻正身处思过崖的地牢之中……
兜兜转转,他竟然又回到了这里,命运真是诡谲又离奇。
右手腕儿被飞刀硬生生钉穿的伤,深可见白骨,血还在不断往外流。
商洛痛的嘴唇发白,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除开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帮他。
他低下头,用牙齿从衣服上咬下几块碎布条,用没受伤的左手辅助,草草缠绕在伤口上,虽然没有什么大作用,但聊胜于无。
等做完这一切,他脱力般靠在冰冷的墙角,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额角流淌下来,濡湿了鬓侧的头发。
昏迷前,无尘子的话在商洛脑海里翻腾,他说陆渊舍身入阵,宁死也要为陆云舟求一线生机。
所以他没有当场死在掌门手下,而是被关在这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等待最后的审判降临。
任务没有停止,他也没有被弹出这具身体,重新变成魂体形态。
说明男主没有死,最大的可能性是受了重伤。
还有半颗星,只要活着,活到男主来找自己,任务就还有成功的可能。
别放弃,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等到阿九来找他了……
在地牢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的不可思议。
最开始的时候,商洛还试图通过睡眠和清醒的时间,来分辨白天还是黑夜。
没过多久,他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昏暗的光线,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这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一日复一日的重复,渐渐的,商洛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在地牢里到底待了多久。
有时候他恍然从梦境中惊醒,闻到空气中刺鼻的霉味儿,和腐烂的血腥味,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更没有人来看他。
陆云舟这具从小被天材地宝浇灌出来的刚过筑基期的身体,终于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在这样险恶的条件下,身体无师自通地开始了辟谷。
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手腕上的伤口早就发炎了,商洛在不间断的疼痛中,竟然渐渐习惯了这股痛。
清醒的时候他就开始幻想,幻想阿九找到他,从天而降,抱着他离开这阴暗的地牢,回到阳光与微风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