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霁连声一听,轻喟一声叹道,“连名字都取了,师弟你对他可真上心啊。”
商洛笑笑,没再回答,只是端起那碗粥来到屏风后面。
他半跪在地上,放下碗,想把人扶起来放在怀中,骤然和一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上了。
阿九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静静看着他。
原来他一早就醒了,听完了全程他和他师兄师姐的对话,但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
商洛琢磨不透他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试探性地将那碗粥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轻声道:“你的手,可以自己吃东西吗?”
阿九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拿勺子,然而被挑断手筋的手僵硬无力地下垂,勺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商洛眼底有一瞬间的惊诧,随即那抹诧异消散的无影无踪,速度快到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轻轻拍了拍阿九的手,温和道:“没关系,你的手暂时还没好全,还是我喂你吧。”
商洛换了把干净的勺子,一勺一勺认真地喂他。
他喂粥的动作很生疏,好几次都差点烫到人,有时候喂的太急,男主差点被呛到。
毕竟,无论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陆云舟,还是上辈子的商洛,他们都不是擅长照顾人的性格。
阿九对此却没有任何怨言,他感受着偶尔舌尖的滚烫,面无表情地一口接着一口咽下嘴里的粥。
商洛喂的很认真,见他吃的更认真,久违地兴起一股投喂“宠物”的乐趣来。
他刚起床,穿着雪白的寝衣,随意套了件衣服,头发还没来得及挽起,一侧的长发就这样垂下来,扫在阿九的脸颊上,晃晃悠悠,有点凉还有点刺痒。
好不容易把一碗粥喂完了,商洛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他随意收拾了一番碗筷,低声对着男主嘱咐了两句,又回到了堂前。
留下阿九一个人,半垂下眼眸,他先是动了动僵冷的手指,碰了碰身下的毛毯。
而后迟疑了几秒,缓缓抬手去碰那个自己刚刚被他发丝扫到的面颊,轻轻碰了一下就放下了手。
鼻尖嗅到了那人身上残留的气息,有一股微涩的药的苦味,还有说不出来的淡淡的清香。
陆、云、舟。
他听到那些人这样喊他,他忍不住在舌尖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牙齿轻轻顶住上颚,气息向外吐,陆、云、舟,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从地牢里逃出来的时候,他浑身是伤,什么也没想。
也许他今天大概率会死在这里,不过其实也无所谓了。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到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复一日地被灌下各种恶心的丹药或者难闻的药水,还有一群人围在他身边详细记录他毒发时的情况。
当沸腾的大火吞噬他从小长大的那个村庄,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时,他也是这样的冷静。
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太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了,只知道父亲死后,他们住的竹屋后面多了一个小土堆一样的坟,小小的,很不起眼。
大概从他七岁开蒙时起,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夫子教过的东西,他只需要在脑子里过一遍,就不会再忘记。
这个世界在他人的眼中和自己的眼中是不一样的。
空气中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名为“气”的东西,幼年的他,轻轻抬手,便可以看到自己手中凭空出现的一团细小的火焰。
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操纵很多东西,包括从父亲房间里翻出来的一把生锈的铁剑。
那把铁剑在他的操纵下会发出轻微的细小的哀鸣声。
很久很久之后,他被不知名的邪崇附体失去意志,杀了很多人,手上沾了很多无辜者的鲜血后。
他被抓到栖云仙山的地牢里关起来,等待处决的时候,他才从周围人的交谈以及对自己的处决中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修真这么一说。
而自己自以为怪异的“神迹”,其实就是他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学会了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化为元力。
如果他出生在修真世家,或者碰到一个识货的人,肯定会将他捧上神坛,先天领悟能力奇绝,修真界几百年难得一遇的不世天才。
但可惜他生长在偏僻的村庄,自幼失去双亲,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被仙门定下死罪。
接着又被无尘谷的弟子偷天换日,成为了一个面目全非终日在暗无天日的潮湿地牢里试药的药奴。
那天,铁链勒上陆云舟脖子的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过就让他陪自己一起去死。
他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在窒息的痛苦下变成可怕的青紫色,他努力瞪大眼睛,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有一瞬间的麻痹,就那刹那的松动,他被陆云舟反手抱着腰径直跌落到冰冷的池水中。
一击毙命的机会已经失去,一秒的心软,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他能感到自己身体逐渐下沉,越来越冷,他嗅到死亡的气息。
可是,忽然间,那个挣脱自己铁链的人竟然又向自己游过来,他抓住自己的手腕,想把自己往上面带。
生死一刻间,他嗅到了那人身上干净柔软的味道,离他很近,将他包裹了起来,冰冷的身体在此刻仿佛也在慢慢变暖。
再度醒来时,他已经到了岸上,头顶的光刺的有些晃眼,他看到了陆云舟挡在自己身前面容模糊的侧影。
他在跟那群人交涉,说想要把自己留在身边。
他轻笑一声,觉得这一切恍惚的像是一场梦境,他想杀掉拖着和自己一起死的人竟然挡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说要带他走。
可他眨了眨眼,陆云舟的身影却并没有消失在黑暗里,这竟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