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亦低头看着对面人的眼睛,他掌心上移,指腹轻轻扫过那片略显冰凉的脸颊。
“好。”聂亦低声说,“我发誓。”
商洛气过了,总算冷静下来,拉着他的手下楼,大半夜翻箱倒柜找医药箱,给他消毒包扎。
比起自己的左手,只是无意被烟头的火星擦破了皮,聂亦的伤口明显要严重很多,狰狞的血肉外翻。
商洛替他上药,都忍不住皱眉,他实在不明白,聂亦为什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借着昏黄的灯光,两人坐在沙发上,商洛用棉签沾了碘伏给伤口消毒。
他捧着聂亦的手,想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递到男主掌心的那颗糖。
当时他的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仿佛白玉一般,不含一丝瑕疵。
结果现在被他自己搞成了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商洛越想越头疼,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聂亦的手抚上他的下巴,往上碰了碰他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低声下气地开口:“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商洛下意识地摇头,停顿了两秒,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盯着聂亦幽深的眼睛,凑上前去,额头与他额头相贴,鼻尖相对,两人温热的呼吸交汇:
“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无缘无故自残,你刚刚答应了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所以这一次我原谅你,但绝对绝对不能有下一次了。”
聂亦扯了扯嘴角,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一晚上的小插曲被两人心照不宣地翻了个篇。
男主终于又恢复了商洛熟悉的模样,英俊而不失温柔,一半的时间待在公司和实验室,剩下的一半时间都留给了商洛。
只是两人出门的时候,跟在身边的保镖在之前的基础上又翻了一番。
商洛装作对周围这些变化一无所觉,拉着聂亦的手,该逛街就逛街,该吃零食就吃零食。
心理素质好的令人咂舌。
他甚至意外找到了一份高档餐厅弹钢琴的工作,每天只需要晚上六点到八点过去弹两个小时的琴,报酬却异常丰厚。
商洛在工作的第三天,从老板对自己诡异的恭敬态度和同事们背着他时的窃窃私语。
隐约猜到了餐厅背后真正的老板是谁。
怪不得,战后一塌糊涂的经济环境,市区中心寸土寸金的高档餐厅,竟然愿意花高薪聘请一个omega来弹琴。
信息素和发情期的存在加上omega天生的柔弱体质,他们在就业市场上一向不遭人待见,同等条件下,大家都更倾向于雇佣beta。
商洛无意揭穿聂亦的小把戏。
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想工作,他只是想做点什么,继续刷刷男主的爱意指数而已。
而努力工作,偷偷攒钱给心爱的男朋友准备惊喜礼物这种纯爱向甜宠剧本,一向不会缺观众。
上辈子演了那么多偶像剧,熟知各种套路情节。
商洛不信自己打动不了男主。
……
商洛走出餐厅的时候,天空一片漆黑,外面正在下雪。
聂亦站在廊下等自己,不知道他站了多久,黑色的大衣上沾了雪花,眉眼却依旧英俊挺立。
商洛嘴角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蹦跳着撞到他怀中,脑袋抵在他肩窝,黏黏糊糊道:“等很久了吧,有没有想我?”
聂亦揉了揉他乌黑的碎发,又替他理了理围巾,温柔的“嗯”了一声,撑开伞,牵着他的手走进雪里。
商洛走路也不安分,开始还能跟着聂亦的脚步,渐渐的就被路边厚厚的积雪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他裹着厚厚的棉服,又穿着雪地靴,毫无顾忌地往松软的雪里跳,留下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脚印。
结果身上穿的太多了,一不小心陷在了路边凹进去的一个大雪坑里,像乌龟被人强行翻了壳,努力挥舞着四肢,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商洛头发上脸上全是雪,沮丧着脸向聂亦求助:“快、快拉我一把!!”
说这话的时候,他鼻子冻的红彤彤的,脸颊也是红的,嘴边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形成朦胧的白汽又很快散开。
聂亦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无奈地低笑出声。
俯下身,一只手环在他的肩膀处,一只手搂住腰,轻轻松松把人从雪坑里挖出来。
终于站起来的商洛一脸愤愤不平:“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路上竟然有这么大一个坑!”
聂亦捏了捏他的脸,忍笑道:“除开你,应该也没人会傻到往里面跳。”
商洛不服,抓起刚刚摔到雪地里,掌心残留的一团雪,就要往聂亦脸上糊。
他偷袭的动作太过出乎意料,聂亦躲避不及,竟然真的被他糊了一脸雪。
等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抓住商洛的两条胳膊,扣在头顶,磨了磨牙齿,故意逗他,假装要把雪团往他脖子里塞。
商洛见形势不对,敌强我弱,立刻可怜兮兮地求饶。
然后就被捧着脸,仰头吻了个头晕眼花浑身颤栗。
等到聂亦放开他时,他大脑还是晕乎乎的,直到耳畔突然响起了烟花的爆炸声,他才回过神,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这才发现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而灿烂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噼里啪啦绽放在漆黑夜幕下,将夜空照的宛如白昼,把天幕映衬的耀眼夺目。
看着看着,商洛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烟花似乎不同寻常,最开始只是普通的烟花,渐渐的开始有了不同的形状。
商洛看见,星星形状的黄色烟花在夜幕上空怦然绽放,流光溢彩,滞留空中时又有无数碎星闪现,很快星星淡去。
又有一颗新的红色的玫瑰在空中绽放,花瓣的线条宛如钻石镶缀,在星空下闪闪发光。
随着光缓缓散开,玫瑰也神奇地绽放开花瓣,紧接着数簇烟花升空砰然炸开,在江面上簇拥成一捧盛开的花。
花的形状从收束到绽放,像在夜的帷幕下,表演了一场梦幻的舞蹈,坠落的光散入江水,浪潮倒映着五颜六色烟花的倒影。
“甘岑,生日快乐。”
聂亦轻轻唤他的名字,在烟花的爆炸声中,他低冷的声音咬着字撞上了心脏。
震得商洛血管发麻,大脑眩晕。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今天……是甘岑的生日。
烟花噼里啪啦的声音震的耳膜微微发疼,商洛忍不住伸手捂住耳朵,一边偏头,欣喜地看向聂亦。
他嘴角弧度上扬,眼底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来。
没想到,聂亦温柔的神色突然一变,他瞳孔紧缩,手上的动作比脑子更快,直接拦腰抱住商洛,就地一滚,将人压在了身下。
商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
密密麻麻的子弹在商洛耳畔呼啸而过。
他被聂亦牢牢扣在怀里,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所有的感官仿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
黑暗中,刺鼻的血腥味被无限放大,混合着冷空气一起往他鼻子里钻。
商洛的脸被迫贴在聂亦的胸腔,隔着薄薄的一层肌肉,他听到了他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
一直隐藏在夜色中的随行保镖第一时间拔枪,冲过来将两人护在身后。
抬手,瞄准,扣动扳机,对着夜色中来历不明的杀手,他们毫不犹豫地开枪,双方迅速开启了猛烈的交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终于停了,四周恢复了安静。
聂亦半跪在雪地上,想把身下商洛抱起来,却意外摸到一手黏腻的鲜血。
那一瞬间,他心跳都停摆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借着灯光,他终于看清了商洛雪白的脸已经被冷汗浸透,只能虚弱地趴在地上。
“聂亦,”商洛的右手紧紧握住左手腕,鲜血从他的五指中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冷静道,“我的手好像中弹了。”
这句话,从那颗子弹穿透自己的手腕,肌肉组织被撕裂,鲜血迅速流失的时候,商洛就想说了。
但他一直忍着剧痛,咬紧嘴唇,安静地待在聂亦的怀里,迟迟没有开口。
从看到伤口那一刻起,聂亦像是被活生生摁进一个可怖的噩梦,产生了某种缺氧的幻觉,他手脚僵硬地脱掉外套,给商洛的伤处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包扎。
脸色铁青,把人抱上了车,一脚踩下油门,横冲直撞直接往聂氏旗下的私人医院冲。
商洛被送进了特需手术室,虽然是子弹贯穿的枪伤,但幸好伤在了手腕,没有伤及心肺等器官,不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很快接过了病人,开始熟练地打麻醉剂,取子弹,处理伤口,进行缝合,一个小时后,他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来回踱步的聂亦眼睛猩红,一把掐灭了手中的烟,亲自接过转运床,将商洛送进了最高安保级别的特护病房。
商洛嘴唇惨白,毫无血色,一张脸陷入医院雪白的枕头里,看上去无比脆弱。
伤口缝合的麻醉剂效果还没过,他迷糊间听见“失血过多”“血型特殊”等乱七八糟的词汇,来不及细想,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聂亦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的唇始终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直到意识到商洛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他才俯身亲了亲他的唇。
声音里裹挟着残忍和嗜血的疯狂,“我保证,所有参与今晚行动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温以嘉是在半夜睡梦中,被破门而入的聂亦手下直接带到了医院。
他还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眼神中尽是茫然无措的恐惧,转眼之间就从自己的卧室,被一群人强行带走,抓到了四周雪白的医院走廊。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眼睛气的通红,发了疯一般的尖叫:“你们是谁,凭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放我离开!”
聂亦有些烦躁地扫了他一眼,侧脸如冬天的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
他看过甘岑从小到大的资料,自然知道温家收养他的目的,他血型特殊,和温家的少爷温以嘉恰好是同一个血型。
正因如此,一直充当温以嘉的“血包”存在。
刚刚医生说甘岑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他血型特殊,想找到适配的血型短时间内很难,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个人。
他走到温以嘉面前,眼神晦暗地盯着这人看了半晌,努力保持语气的平稳:
“我未婚妻受伤了,需要输血,你和他血型相符,你配合我们,给他输一点血,事后任何要求随便你提。”
温以嘉一听,整个人都炸了,大发雷霆:“你未婚妻受伤关我屁事,凭什么半夜把我绑到这里!还给他输血?别做白日梦了!”
“我告诉你们,我父亲可是内阁议员,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放过你们的,识趣的赶紧放我——”
一把冰凉的手枪抵住了温以嘉的下颌,直接打断了他的叫喊。
他像一只强行被堵住嘴的鸭子,神情惊恐,被黑色的手枪挑起下巴,被迫伸长脖子仰头看着聂亦森冷的脸。
从温以嘉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男人身上还残留着血迹,一张俊美非常的脸透着丝丝青白之色,让人觉得诡异非常。
聂亦垂着眼皮看他,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我今晚心情很糟糕,我不想在医院,更不想在他面前杀人。”
“所以,温大少爷你最好配合一点,乖乖进去把血输了,别逼我说第二遍。”
被枪抵着下巴,温以嘉彻底失去了大喊大叫的勇气,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面前这个人不是在吓唬他,而是真的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开枪。
他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内心瞬间翻腾过无数个念头。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的未婚妻又是谁?为什么会半夜找上自己,还口口声声说与自己血型相符……
温以嘉从小体弱多病,血型更是罕见,能和他相符,也就一个从孤儿院收养的甘岑。
等等!
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和自己血型相符,又知道自己的来历和身份,难道里面躺着的就是甘岑本人?!
温以嘉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敢问阁下,你的未婚妻名字是不是叫作甘岑?”
聂亦瞳仁幽深,拿枪的手往上顶了顶,淡淡道:“既然你都猜到他身份了,你们还是旧识,那更不用我多说什么了,进去吧。”
温以嘉咬紧打颤的牙齿,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恐惧和软弱的表情。
聂亦见输血的人找到了,留下几个人待在这里看着商洛的情况,自己则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今晚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