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是姜问钰回苏府的日子。
谈殊送完早膳,等了片刻,跟她一块离开净慈寺。
姜问钰掀开马车帘子,双手交叠放在车窗上,望向悠哉策马的谈殊,问道:
“世子,我送你的柿子,你吃了吗?”
谈殊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没有。”
“柿子放太久会坏掉的。”姜问钰下巴搁在手臂上,莹亮的杏眸看着他,“世子准备什么时候吃?”
谈殊原本没打算吃掉它的,毕竟那可不是普通的柿子,但听她的语气有些叹息,好似柿子坏了她会很难过。
“回去就吃。”
谈殊好笑地看向姜问钰,“还是你要盯着我吃掉?”
“不了吧。”姜问钰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笑道,“我怕世子觉得我管得太多,烦我。”
“你尽可以管,”谈殊懒散笑道,“绝不烦。”
姜问钰立即说:“那我先管世子回去一定要把柿子吃掉。”
谈殊望向她,看见狡黠从少女的杏眸里一闪而过。
机灵地钻了空子呢。
谈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懒声道:“可以。”
姜问钰笑弯了眉眼,注视着他片刻,缓声说:“世子,如果你有问题,可以问我哦。”
闻言,谈殊愣了下。
“我的过往。”姜问钰眨眨眼,“你要是有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谈殊看进她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睛,思索时,又听少女软声说:“我可以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怎么样呀,世子要不要进马车?”
她的语气、表情、目光都无比真挚。
谈殊没放过机会,也没拒绝她的邀请。
姜问钰指腹摩挲着笛子,眸持笑意道:“世子,你问吧。”
谈殊身躯微微靠着车壁,漆黑眼瞳映着少女的样子,看得出来她现在很有耐心。
“有烧伤吗?”他问。
——当年那场大火,她有没有被烧伤?
姜问钰一怔。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两人视线相接,谈殊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瞧不出情绪。
“没有烧伤。”姜问钰笑着摇头,轻声细语道,“火烧起来之前,我已经离开寝宫,走远了,火烧不到我身上。”
谈殊接着问:“那有受伤吗?”
姜问钰停顿的几息里,谈殊已经知道答案了。
“扶天阁有人对你下手了吗?”谈殊眉目平静看着她,换了个问题。
姜问钰重新与他对视,不得不说,此刻,青年沉着冷静的神情让她很动容。
当年那场大火,虽没有烧到肉体,却烧尽了灵魂。
尽管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发紫,浑身没有知觉,变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但他若是因此露出怜惜和同情,她不止不会得到安慰,还会再次记起痛苦。
“没有。”在谈殊沉静的目光下,姜问钰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她朝他俏皮眨了下眼,“世子,我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哦。”
谈殊轻笑道:“我知道。”
“世子,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父母。”姜问钰主动说。
谈殊轻轻挑了下眉,好整以暇看着她,摆出一副我在认真听的姿态。
“你说。”他压着笑意道。
“白紫本名叫姜紫,她自小游历四方,见过世间疾苦,不忍心百姓受苦,后来遇见了扶天阁的白阁主。”姜问钰慢声道,“白阁主欣赏姜紫,便让她入扶天阁,改名为白紫。”
“白紫做扶天阁阁主后,听说瀛国正在遭受瘟疫,她便前往了。后面的事情,世子你应该也知道,她先成为了圣女,后当了皇后。”
姜问钰跟谈殊简单介绍了陆湛的经历,与他听说的大差不差。
“天下大势,亡国必不可免。”姜问钰说,“关于当年那场战争,史书上有很多种说法,但没有一种是完全对的。”
“祝离枫提前看清了灭国的趋势,他先是叛国,投靠敌国,后又怂恿情绪低迷的陆湛给全国百姓下毒。”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神情依旧专注看着她。
“白紫发现此事,阻止了祝离枫。而祝离枫怂恿不成,便要亲自上阵。为了阻止他,白紫和陆湛打开了城门,放敌军进来灭了国。”
“再后来,世子也知道。祝离枫够聪明,全身而退了。”
……
谈殊耐心听完,撩了撩眼皮,漫声道:“你师父似乎对你父亲有很大的误解。”
姜问钰抬头看他,茫茫然:“子扁师父吗?”
谈殊把仲子扁同他说的话跟她娓娓道来。
“其实……”姜问钰慢吞吞道,“子扁师父说的也没错。”
谈殊目光定定看着她,适时问:“怎么说?”
“陆湛选择跟着国家一块死,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忠烈,对小部分人来说却是懦弱。”姜问钰眼睫轻慢地眨了下,“子扁师父对生命有着崇高的敬意,他认为自尽是十分软弱的行为。”
谈殊懒洋洋道:“你师父也不喜欢我。”
姜问钰笑看他:“世子,你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仲子扁是你师父。”谈殊漫不经心道,“我们要是打起来,你会为难。”
姜问钰摇摇头:“不会的。”
“不难过?”谈殊问。
“你们不会打起来。”姜问钰神色老实道,“子扁师父最讨厌打架了,他只喜欢骂人。”
谈殊问:“你被骂过?”
姜问钰静声想了片刻:“没有那个机会。”
谈殊不禁压唇笑了笑。
怎么感觉她没被仲子扁骂过还隐隐有点遗憾。
姜问钰跟他说了小时候被白紫和陆湛抓起来读书、识毒识医、练武……等各种繁杂的事情。
谈殊蹙眉问道:“学那么多东西,你不用睡觉?”
“世子,我是天才。”姜问钰笑眼弯弯,语调欢快,“我非常擅长在各种功课里偷懒睡觉哦。”
闻言,谈殊眸里浮现笑意:“你确实是天才。”
姜问钰点点头,又挑着有趣的事情跟他说了在谢府和苏府的经历。
谈殊目光打量她,觉得她情绪没问题,才出声问:“祝离枫为何要带你走?”
“世子。”姜问钰青葱玉指点了两下笛子,耸拉眼皮,轻声道,“这个问题,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
谈殊目不转睛盯着她。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姜问钰抬头,望着他点漆的黑瞳,说道,“祝离枫会死在我手里。”
谈殊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笑道:“那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姜问钰嗯嗯点头。
谈殊若有所思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我还能问问题吗?”
“可以呀。”姜问钰软声道,“世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对于过往经历,姜问钰基本有问必答,但涉及到未来的事情,她尤为敏锐,半点也套不出话来。
“十个问题,九个不能回答我。”谈殊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道,“有一个能回答我,你却说你忘了。”
姜问钰乖巧道:“嗯呢,一点也记不得了。”
谈殊微微眯起眼:“你故意的。”
姜问钰抬手指了指自己,语气无辜:“我?”
谈殊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壁,漆黑的眼眸带点恣意、张扬的笑看她。
“就是你。”
姜问钰眼珠黑白分明望着他,神思恍惚。
第一次有人在听到她国破家亡的事情后,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而是眉目平静地聆听。
听完后,还能跟平时一样融洽闲聊。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的黑眸,忽而低头笑了下。
“笑什么?”谈殊问。
姜问钰没答,而是仰起脸,笑盈盈道:“世子,我告诉你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