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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殊目光灼灼盯着姜问钰白皙脖颈上的伤。

那道伤像是同样划在他的心口,让他心生戾气,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姜问钰的视线逐渐清明,觑了眼神色沉冷的谈殊,本想说话,张了张嘴,却牵扯出宛如被刀绞了的剧痛。

她又闭上了嘴。

谈殊看着双眼微红,泪珠还挂着睫毛的姜问钰,伸手缓缓将她扶坐起来。

他没有问她怎么受的伤,而是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说:“我带你去治伤。”

姜问钰却抗拒地推开谈殊的手,后者蹙眉,不明所以。

姜问钰垂眸,带着鼻音道:“脏……”

谈殊被她气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嫌弃他身上的血。

不过还知道爱干净,证明她没有生命危险。

谈殊有几分无奈,伸手轻轻擦过姜问钰眼尾的泪水,眸里倒映着她嫌弃的小表情,语调不轻不重道:“脏了可以洗干净,命没了就没了。”

说完,他沉稳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腿和腰,将人轻轻一抄,抱在怀里。

姜问钰靠在谈殊胸膛里,手轻轻搭在他肩膀。

呼吸间,脖子的伤痛蔓延开。

姜问钰不免在心里懊恼。

没事逞什么口舌之争,这不是白受罪嘛。

看人不爽,自己也遭罪,太不值得了。

但重来一次,她还这么干。

耳边传来男人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存在感十足。

姜问钰缓慢地掀开眼皮,目光怔怔地望着谈殊的喉结,她的视线沿着颈侧往上移,最终停留在那张清隽的俊脸上,声音从喉咙艰难地溢出。

“世……”

“不要为难自己开口。”谈殊截住姜问钰的话,压着嗓音道,“我知道你疼,我也疼。”

姜问钰满脸惊恐看他,像是在问‘世子,你竟然也受伤啦?’。

谈殊瞧出她的意思,哼笑道:“他们还不够格能让我受伤。”

姜问钰能从他胸膛的震颤感受到他骨子里的傲慢。

看样子世子根本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谈殊把姜问钰抱回房间,将她平缓放下,点燃烛灯。

屋内的烛火燃烧,轻风透过楹窗的罅隙吹进来,火苗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照亮谈殊皱着的眉头。

平日他受伤,若是轻伤就不处理,若是重伤便随意拿烈酒浇个遍,再拿纱布缠绕住。

不处理和粗暴的处理方法都不适合姜问钰。

谈殊从前自认为天下无敌,没什么事情能难住他。可自从碰到姜问钰,有不少事让他觉得无比棘手。

比如如何哄哭得梨花带水的小姑娘。

再比如,如何给怕疼的小姑娘处理伤口。

周遭幽阒无声,姜问钰目光随着谈殊挪动,几缕墨发擦过他的侧脖。谈殊冷冽的眉眼微往下压,似有些忧愁。

姜问钰有点想笑,但因为谈殊朝她看过来,还是忍住了。

姜问钰坐在床上,谈殊走到她旁边,让她抬起脸,借着烛光,动作轻柔地处理伤口。

谈殊手指按压在白嫩的皮肤上,他的指腹温热而药膏冰凉,姜问钰轻垂眼睫,注视着男人专注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谈殊抹着药膏的手稍稍用力摁一下,姜问钰便恐惧地往后缩一下。

药上了半天,才勉强涂抹好。

谈殊抬眸,瞥见姜问钰白净脸庞上浓重的怯意,试图安慰她:

“以后每看见一次那个王八蛋,我就给他脖子上来一刀,让他后半辈子都活在伤了你的恐惧中。”

姜问钰乖巧又彷徨地眨了眨眼,心想他果然知道今晚这批杀手是谁派过来的。

两人保持着上药的极近距离,四目相撞,谈殊看见姜问钰漆黑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样子,呼吸稍滞,她的几缕鬓如浸墨的发丝被风吹动,发尖擦过他的脸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挠他的心脏。

姜问钰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冒了几个哑音,还是发不出声来。

姜问钰伸手拽住谈殊的衣袖。

谈殊低头一瞧,眸光微顿。

他若无其事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恢复平日的懒散。

“好好说话,别扯我衣服。”

姜问钰一脸苦恼,葱白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谈殊轻啧了声,戏谑道:“哑巴了?”

姜问钰想点头,但脖子缠着纱布,限制了她,只能轻慢地扇动眼睫。

眼神夸赞道:是的,世子你好聪明!

谈殊却笑不出来了。

他神色莫测望着她,眸里满是冷意。

……真可怕。

姜问钰眼珠颤了颤,身子前倾,拉住谈殊的右手放在自己左手上,随后,右手食指在他掌心轻轻划动。

手心传来的柔软触觉,让谈殊敛起周身戾气。

他垂眸看去,眼睫轻颤。

谈殊黝黑的眼珠随着姜问钰的动作缓缓转动。

指腹接触过的地方留下一阵酥麻。

她写的是:“暂时。”

暂时性哑巴。

姜问钰仰头,表情呆木望了谈殊小会儿,又低下头,一笔一画写道:“不能吃。”

萧元颂鼓吹了一大堆霖州的吃喝玩乐,姜问钰非常期待,尤其是被吹得天花乱坠的美食菜肴。

她现在脖子受伤,不止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吃东西。

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姜问钰耷拉着脑袋,有些不高兴,又没办法。

她脖子原本就绑着纱布,现在皱巴小脸,瞧着又可怜又可爱。

谈殊嘴角微弯一瞬。

“能吃到的。”他说。

姜问钰轻抬下巴,摇曳灯火下一张肤光胜雪的脸,瞳眸乌黑。她转了转眼珠,朝屋外望去。

谈殊顺着姜问钰的视线看去。

夜色回归沉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剩下微风拂过,竹叶碰撞,沙沙作响的声音。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

似是担心姜问钰害怕,谈殊又补充了句:“有事叫我。”

姜问钰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看着他。

那震惊的表情明显在说,你让我一个小哑巴叫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谈殊被她逗笑:“我就在附近,不会有事的。”

姜问钰这才小幅度点了点头。

谈殊走没多久,屋里的烛火突然疯狂摇动,姜问钰侧首瞧去,发现石英用剑抵开窗,翻了进来。

姜问钰:“……”

果然,世间本没有窗的,翻的人多了,就有了。

石英一如既往,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站在床边。

平常这种画面,都是姜姜软声打破僵局,高冷的英英再顺势多说几句。

然而,今天姜姜说不出话,两人就大眼瞪小眼,诡异对视了半晌。

“……”

“……”

姜问钰满脸无奈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是个小哑巴。

石英先是一愣,随后表情极其复杂看着她。

姜问钰从中精准捕捉到一丝喜悦,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英英,我哑巴了,你就这么高兴吗?!

石英神色沉默,抬手捏了捏眉心。

总不能告诉姜问钰,她比划手势,可爱明媚的模样比戏台演的话本还好笑吧。

石英扭头,不看姜问钰,清了清嗓音:“杀手都处理完了,没有一个活路。”

姜问钰屈起双腿,肘弯搭在膝盖,双手捧着脸颊,认真倾听。

石英瞥姜问钰一眼,轻扯嘴角:“……没了。”

姜问钰无声说了个‘噢’。

然后,她一本正经地向石英比划‘珍爱小哑巴,人人有责’的手势。

结果石英看到一半,嘴角绷不住,直接翻窗跑了。

人在眼前消失,姜问钰弯眼笑了下。

跑得那么快,看来没受伤。

姜问钰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慢吞吞躺下,被子盖住半张脸,闭目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姜问钰悠悠醒来时,屋里还是一片黢黑。

她觉得嘴唇有些干,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姜问钰喝完,准备爬回被窝里,却发现门前有一抹不太显眼的影子。

她转动脑袋朝门口看,那倚着的身影有点熟悉。

是世子。

姜问钰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纱布,不由地想起谈殊让她好好活着的语气。

若只是对软弱可怜女子的同情,谈殊的反应未免太过了。

况且,同情心?

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子显然没有这种东西。

谢之危于理上很强硬,于情上的事情却很柔软。

认识谈殊几个月,姜问钰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情理的态度跟谢之危是反着来的。

谈殊的狂,不是肆意妄为的狂,而是目中无人的狂。

于理,他嚣张但又极有分寸。

谢之危永远没有机会抓到他的把柄。

不过谈殊有个毛病。

在情感的事情上,他太过于刚强,也太过于极端。

因此,能入得了他眼的人。

必定会是他最致命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