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封楼氏女楼瑾为四皇子妃,明年春后择期完婚,钦此——”
庭院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见秋风乍起,穿叶而过的簌簌声响,沈子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面,只觉得最后几个字犹如响在耳畔犹如晴天霹雳,嗡嗡作响,周遭仿佛陷入死水般悄然无声。
“楼二小姐,还不快快接旨,这可是圣上亲口赐婚,旁人都享受不来这福分呢。”
太监显然以为楼瑾是被这莫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极有耐心地等着,肉砌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挤得两只眼睛小小的,像是睁不开。
然而只有跪在他一旁的楼祁侧头时,才清晰地看到她的表情,她的眼中有震惊与愕然,却唯独没有丝毫惊喜。
他作势便要起身,被楼彦悄然攥住衣袖,只见他连忙起身先将人请进屋子,一面朗声笑道:“瞧我这丫头,平日未见着什么大场面,今日见到圣旨居然都呆住了,怠慢了公公还请公公见谅啊。”
他一面使着马虎眼让薛容赶紧将人扶起,一面陪着人往里走。太监斜着身子瞧了眼起身的女子,见她一直垂着头也让人看不清什么表情,对楼彦的话倒也信了几分,索性笑了笑,客气地答道:“哪里哪里,楼寺卿可是谦虚了,中秋家宴这楼二姑娘与赵乾那厮对峙一事可是精彩万分啊,就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啊。”
“公公真是谬赞了啊,我这小女平素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日里也格外淘气,不服管教,恐怕担不起这四皇子妃的殊荣啊……”
“这些都是姑娘的真性情,自是无碍,”太监瞥了楼彦一眼,“莫不是楼大人看不上陛下亲赐的这桩婚事,想要抗旨不成?”
楼彦身子一抖,脸上不露丝毫,“公公这是哪里的话,只是小女性格实在顽劣,恐当不起这皇家儿媳,给皇家抹黑那就是罪过了啊……”
太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语气傲然,“既然是圣上亲自赐婚的,那必然是有圣上自己的考量,皇子选妃兹事体大,自然也是有教养嬷嬷管束的,这点楼大人不必担忧。”
“公公所言极是,只是……”
“阿瑾……”
这边楼彦话音未落,殿外便突然传来薛容的惊呼声,众人出门一看,便见沈子衿已然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凭借之前太后所给的令牌,沈子衿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皇宫,等下了马提起裙摆便要朝大殿的方向跑去,不料拐角的地方仓皇间撞上一道身影。
那人抬袖轻扶了她一把,袖口敞开,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玉檀香从衣襟上传来,幽幽清香让她微微一怔。
沈子衿站定,抬头便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面冠清隽秀雅,垂眸朝她看来,墨黑色的眸子平静无澜。
她连忙退后一步,福身行礼。
“见过四皇子殿下。”
“楼二小姐……也是为了圣旨一事而来?”苏彧嗓音温和。
沈子衿一怔,想来他会出现在这里,看来也是因为此事,微微颔首。
苏彧面色露出一丝无奈,语气微含歉意,“抱歉,楼二小姐,此事是我将你牵扯进来,若非我先前在父皇面前提起过你几句,你也不会被卷进来,不过……你此时再去找圣上恐怕有些不妥……”
“我早先便去了,不过……”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摇摇头微压低了嗓音,“父皇所下的圣旨,断不可能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你若贸然前去恐怕会被视为抗旨。”
沈子衿神色有些挣扎,“可是……”
她说着轻抿了唇,随后退出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微微福身道:“四皇子殿下天子贵胄,本应配更好的人,楼瑾生性顽劣,恐不能担当不起皇子妃的殊荣。”
苏彧望着她,神色微怔,如玉般的脸上露出失笑的神色,“可没有女儿家会这么说自己,楼二小姐才思敏捷,快人快语,重情重义,兰筠倒是佩服得很。”
“殿下言重了,不过……此事当真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吗……”
沈子衿仍然不死心。
苏彧微敛了眸子,紧接着却是摇头,眼底泛起淡淡的无奈。
“父皇是铁了心要为我寻门亲事了,此事错在我将楼二小姐卷起来……不过现在不是提话的好时机,但秋猎眼看将近,到时我再请父皇收回成命,只是这段时间要多委屈楼二小姐了。”
说着朝她福身,风姿气度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傲慢。
沈子衿自然不可能受他的理,忙侧过身,在听到他的话时不由得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那便多谢四皇子殿下了。”
苏彧浅浅一笑,“楼二小姐与阿芜有缘,近几个月来也常见阿芜比以往开怀不少,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该是我谢谢楼二姑娘了。”
他的笑容明朗清润,恍惚之间让她看到了当年的影子,她神色依稀恍了几秒,见她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迅速收回视线,匆匆低了头。
她本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却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因有些话早早地便失去了再说的机会了。
等她回到楼府时,天空布满云翳,沉甸甸地像是压在所有人心头,还未踏进府院沈子衿便见门口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朝她俯身作揖。
“在下宋七,奉殿下之命来接楼二姑娘去福来酒楼一叙。”
苏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见她?
沈子衿一时有些疑惑,却还是坐上马车去了福来酒楼。
窗前伫立着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视线穿过他高高束起的乌金发冠落在窗外,外面雨势渐大,此时大雨成帘,随风起舞,连带着远处的青山明湖也落了雾。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子衿瞥了眼身后关上的房间,淡淡抬头,看向伫立在窗边的身影,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见她神色淡淡,他像是顿了几秒,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负责戎族与箫胤来往的那个商人已经抓到了。”
沈子衿先是一怔,旋即脸上一喜,声线微澜。
“真的吗?”
苏珩颔首。
“多谢殿下。”
听到重要的线索已经掌握在手里,饶是她也不禁有些激动,毕竟这卡达穆可是扳倒箫胤最有力的证据了。
见面前的人一直未有其他言语,沈子衿静了几秒才试探性开口问道:“如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便先告退了。”
苏珩愣了愣,墨黑色的眸子锁定她,半晌才低着嗓音问:“你可……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什么?”沈子衿有些摸不着脑袋,摇摇头,“楼瑾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苏珩默了几秒,似是苦笑了一下。
“是么……你与四哥的婚事我也听闻了,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去找圣上收回圣旨。”
似是没想到苏珩会说出这样的话,沈子衿一面诧异又怔愣地看着他,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少倾才道:“现今殿下忙于戎族一事,事务繁忙,更何况既是圣旨,又岂会轻易收回,此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不过很快便被清冷覆盖,他微垂了眼,重新转过身,语气淡然。
“既然没别的事情,那便让宋七送你回去吧。”
等房门口关上,苏珩站在雨幕前,脑海中响起今日在听说那道赐婚的圣旨匆匆赶去皇宫却看到沈子衿和苏彧站在一起的模样。青年神色温柔俊朗地注视着面前的人,而少女微微仰头,模样明晰动人,远远望去俨然一对郎才女貌。
一如十年前。
他垂眸,缓缓攥紧了手心握着的玉佩,尖锐的棱角割伤皮肤,顷刻间便有血丝渗出,顺着指缝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