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祈。”
“你又跑去哪玩了,怎么滚了一身的泥?”
绿影红花之间,女子柔婉的声音隐隐传来,身段婀娜,微微俯身将面前一个矮小的身影揽在怀中,抬起袖子细细将他脸上的污垢擦去。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欢快地跑过来,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递给女子,“阿娘,我已经都写好了。”
“婳儿写得真不错,今日你们阿爹回来,和阿娘一起用膳好不好?”
“好啊好啊。”
稚嫩的童音乍然响起。
一道娇小的身影躲在不远处,偷偷望着三人和谐的景致,静静看着刚伸出的脚步又默默收了回去,最终还是没上前……
……
眼前场景一变,便又是一处陌生的场景,杨柳依依,春日明媚。
两道身影在湖边对峙而立,面容模糊,只能依稀听见一阵争吵声。
“阿姐,你不用再说了,我若是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一定也能过的很好吧,毕竟从小到大,有我也没和我一个样。”
“不是的,阿瑾不是这样的,阿爹阿娘,我,阿祈,还有你,我们五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都是……”
“够了,那是你们,从小到大阿爹阿娘只会关心你们,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既不是家中的嫡长女,也不是唯一的男丁,既不会诗书琴画,一无是处,他们不喜欢我也是正常。”
“不是的,阿瑾……”
白衣女子正要上前,却被蓝衣女子猛地一挥手,脚下突然踩种了一颗石头,身下一个不稳直直倾身掉进了碧湖。
“阿姐!”
青衣女子正走到湖边喊人来叫,一双素白的手便从身后伸出,随后一把将女子推进了湖里。
女子掉进湖里之前,微抬了眼,最终只能看到一个冷漠的面容。
“怎么会是......你.....”
那人眼眸阴翳,嘴唇微微嗡动,吐出几个字。
“和你的好姐姐一起去……”
……
时间回到总角年岁时,女孩们手拉着手坐在院内的秋千上荡悠来荡悠去,孩童时铃铛般的笑声清脆传来。
“阿瑾,不要难过,如果你觉得难过了,就来赵府找我玩呀。”
“阿瑾,叔母他们一定都是喜欢你的,就像我阿爹阿娘还有我阿兄一定都是爱我的。”
“阿瑾,拉勾勾,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阿瑾……”
时间一晃,总角孩童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阿瑾,我觉得叔母还是有失偏颇,总是顾念着婳姐姐和阿祈,对阿瑾你都不怎么在意的,你该去和你阿姐争一争。”
“月枝你说什么?”
“阿瑾,你要争一争,要不然你阿娘阿爹就总是偏心婳姐姐和阿祈,到时候楼府就没你的地位了。”
“阿瑾,这瓶香薰是我精心调配的,你送给你阿娘她定然喜欢……”
……
“楼瑾,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和大姐争吵,你太让人失望了。”
“反正你们也从来没有对我有过期待不是吗?”
“你……”
她竟然差点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没再听楼祈喊过自己姐姐,明明以前那个小不点最喜欢粘着自己。
……
“月枝,你也喜欢范公子?”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可以.....”
“怎么,我不可以喜欢吗?”
“你怎么可以喜欢他?他是我阿姐的未婚夫,你喜欢他是没有结果的。”
“范公子皎皎君子,我为何就不能心悦于他?我不仅要喜欢他,我还要把他从你阿姐身边抢回来。”
“你说……什么?”
“瞧你这副样子,我是开玩笑的啦。”
背过身的女子没能注意到身后女子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幽暗。
……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件事,那我便留不得你了。”
“和你的好阿姐一起去死吧。”
原来之前的所有都是骗她的,是她错信他人,险些害死了阿姐,害了楼府。
湖水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冰凉刺骨,日光照映在湖面,光影迷离。
幽幽碧波之中,沈子衿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恍然间看到当年那个身材比她还矮小的孩童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牵她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声音清脆。
一声一声唤的是。
“二姐姐……”
水光潋滟之间,她仿佛看见一道朦胧的身影渐渐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出去,越飘越远,最后消失在天地之间,最后只余最后一句。
“谢谢你……”
“二姐……”
“二姐……”
“二姐……”
直到第三声落下,沈子衿才悠悠转醒,乍现的日光直逼眼睛,让她微微有些不适地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前这才缓缓清明。
她猛地轻咳了几声,由人扶着慢慢坐起身。
“楼瑾,你在发什么疯啊,直接往湖里跳,你不要命了啊!”
旁边乍然传来一阵怒骂声,夹着一丝隐隐哭腔。
楼祈拍她背的力道极大,沈子衿险些一些一口气没上来。
她连咳了几声方恢复了些声音,抬眼瞧见楼祈凶巴巴的模样,反倒是轻笑了几声,伸手在他头顶摸了一把,笑盈盈道:“这不是有你在啊,我怎么会出事。”
楼祈紧抿着唇,满脸倔强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啊?”
沈子衿一怔,继而一笑,“我没有想不开,只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
“就为了确定什么连命都不要了……”
楼祈紧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你下次干这些事情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吗?”
“好好好,下次提前和你说。”
沈子衿配合地笑着点头。
“给,衣服披着,小心着凉。”
楼祈脱下外衣,披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心底微微一暖,又忍不住在少年头上摸了一把,惹得少年大喊大叫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准摸头。
两人坐着马车回了楼府,见沈子衿一身湿漉漉地回来,枕月登时吓了一跳,忙让她准备热水沐浴。
沈子衿倚在窗前,却是陷入沉思。
枕月说当时所有人都在河岸上,就沈子衿和楼婳两个人上了阁楼,不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要人站得越靠里边,岸上的人则越不能看到人。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沈子衿自己跳下去的,但其实是赵月枝将她推下去,因为阁楼位置高,众人只能看见站在栏杆旁的沈子衿,却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里面的赵月枝。
“枕月,你有没有发现赵二小姐以前与现在大不相同了?”
沈子衿肩上披了件红色的披风,半支着下巴,目光盯着岸上幽幽闪烁的烛火,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正在整理床铺的枕月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没有发现。”
“小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
从记忆中来看,赵月枝之前遇见原身与楼家人吵架都是劝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变成挑拨离间了,费尽各种心思来恶化原身与楼家人的关系。
一个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性格如此大变?
赵月枝与楼府又究竟有什么愁什么怨,让她这么恨他们?
沈子衿望着幽幽烛光,微微出神。
“枕月,昨天让你带去验的香膏怎么样了?”
沈子衿想起昨天从赵府带来的两瓶香膏,一回府她便让枕月先拿去验了,想来今天应当出了结果。
“回小姐,已经验出来了。”
枕月说着,从怀中将一张纸拿出。
“徐大夫说这两瓶香膏中加入了极多的白兰,毒性极强,若是用了,十日内便会有生命危险。”
“真没想到这赵二小姐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枕月狠狠道,“枉费往日夫人待她不薄。”
沈子衿面色凝重,握着小瓷瓶的指尖微微发白。
赵月枝往日加入的香薰都是一点点,可是这次给她的香薰居然足足翻了几番,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还是说,她憋着大招没发出来……
沈子衿思忖片刻,猛地起身。
“枕月,随我去一趟阿娘院里。”
不出三日,楼府夫人病重的消失传出,楼府上下乱成一团糟。
小院子里,女子一身藕粉色衣裙,婷婷袅袅,正拿着剪刀细细修剪枝桠,听到一旁侍女所说的,动作顿了几秒,朝她去一眼,“你说楼府夫人已经病重了?”
秋叶点点头,“是的,楼府家主在京中四处寻医,都没有找到治疗之法。”
她边说着,脸上不觉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小姐,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赵月枝收回视线,继续云淡风轻地修剪枝丫,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少顷又微微收敛,放下手中的剪刀。
“随我去楼府一探虚实。”
“是。”
听到赵二小姐上门拜访的消息时,沈子衿还在药房煎药,闻言和楼婳对视一眼,扬唇一笑。
“阿瑾,不知道伯母怎么样了?”赵月枝甫一看到沈子衿便忍不住红了眼眶,焦急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听说伯母病重的消息后便忙赶了过来,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一些补品。”
沈子衿眼眶通红,显然是已经哭过许久了,她声音微微哽咽,还特意偏过头擦了下眼泪,朝她勉强地笑笑,“谢谢你,抱歉让你担心了。”
赵月枝盯着她看,见她脸上表情真挚,不像是装出来的,既而摇摇头,柔声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本就是好姐妹。”
“大夫怎么说?”
她继而问道。
沈子衿听完声音越发哽咽,死死咬住下唇,“阿爹找了不少大夫,全都说药石无医,恐怕活……”
她没继续往下说,但赵月枝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往床上望了眼,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我这边再看看能否寻到一些大夫,阿瑾你别太忧心了,伯母吉人天相,肯定会好起来的,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身子。”
赵月枝轻声细语地宽慰道。
“我们出来聊聊,让伯母好好歇息。”
赵月枝微垂了眸,趁沈子衿出门的间隙朝身后的侍女隐晦地瞥去一道视线,秋叶会意,轻轻颔首。
一番周旋下来,赵月枝便推辞家中有事便回去了。
坐上会赵府的马车,赵月枝缓缓抹去眼角的泪,方才温柔的表情已然被冷漠掩盖。
“如何?”
她淡淡问。
“小姐,奴婢等你们走后瞧了一眼香薰和床上的楼夫人,香薰确实是您制的那一款,而楼夫人脸色灰白,印堂发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
赵月枝闻言唇角扬起一个冷笑,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一切按计划进行,只等楼府传出白事。”
“是。”
待赵月枝离开后,沈子衿深呼了口气,终于撑不住大声喊枕月。
“枕月枕月,快给我水!”
“辣死我了!”
好不容易缓解了眼睛上的灼伤感,沈子衿这才松了口气,瘫在桌上动都不想动,楼婳坐在一旁轻叹了一声,拿出手中的帕子将她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擦去,无奈道了一句:“阿瑾受苦了。”
楼祈双手环胸,靠立在柱子旁,闻言撇撇嘴,“谁叫她非要把辣椒水往眼睛上抹,不疼死她还算好的了。”
“不逼真点怎么骗得过赵月枝。”
沈子衿说着,目光落在紧闭的门窗,轻抿了唇,眼神微微黯然,低低道:“更何况,我这不算什么,阿娘才是真的病了。”
一说到薛容,三人顿时沉默。
他们都是装的,但只有薛容,却是实打实地真病了。
时间回到三天前。
“阿瑾你说,是赵二小姐几次三番想要陷害我们?”
听完沈子衿一番陈述,饶是楼婳也不觉惊愕出声。
只见随着沈子衿缓缓点头,众人皆是一脸凝重,楼祈更是愤怒地一拍案台,咬牙切齿道:“我早就知道这赵二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就看她总是挑拨离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楼彦和薛容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忧心忡忡,他们防这防那,断然没有想到会是赵府。
楼婳此刻也是有些沉默,毕竟她虽然对赵月枝总是在沈子衿面前挑拨他们的关系颇有微词,可她只当是女儿家之间的小把戏,作为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想害他们。
“先前她一直在养精蓄锐,这一次突然下足了剂量,我猜想她可能后头有什么大招,但对方在暗我们在明,猜不准下一步阴谋是什么,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她现在很大可能并不知晓我已经知道这香薰的秘密,那我便如她所愿,就用了这香薰生场大病骗过她,在她准备下一步时便打她个措手不及。”
闻言,在场几人脸色皆变,楼彦更是斩钉截铁道:“不可,这香薰毒性如此强烈,阿瑾你断不能如此冒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薛容在一旁颔首道:“阿瑾,为娘不能让你这么冒险。”
“阿爹阿娘,”沈子衿握住他们的手,笑着宽慰道,“阿爹阿娘莫不是忘记了云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