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润书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和黑暗中待了多久,但当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和周遭的动静时,他常常能感受到有人在帮他养护身体上的伤口,他也渐渐觉得身上的痛让他十分煎熬。
他想要睁开眼检查一下,到底是身体哪个部位让他如此难以忍受,可他无论怎样用力,双眼如同被人用针线缝在了一起,怎么都睁不开。
他想要伸手将眼皮拨开,可他手也抬不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四肢早已被人类打废了,如果不及时治疗,恐怕即使他能醒过来,也是个废物了罢。
有一天,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痛恨这所发生的一切时,他倏尔发觉,自己的手有了知觉。
似乎,有人轻轻拉起他的胳膊,用一条温热的湿帕子帮他擦拭胳膊。擦完之后,湿帕子又挪到了他的腿上,身体上……
有人在照顾自己,银润书心想。这个人是谁?是他昏迷之前看到的人?是千夜?要是她该多好啊!
可是,大概,只是自己的幻觉吧。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能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了。
他最先听到水声,哗哗哗,好似春天的小溪从山涧里流泻而出。后来,他听到了男女说话声,一开始,他偶尔听到有男子师父师父地喊,又听到有女子徒弟徒弟银狐银狐地叫。
再后来,他又听到两人在自己身边对话,时而笑,时而怒,时而轻,时而重。
有一日,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十分清醒,眼睛似乎也快能睁开了。他很努力地尝试,可惜没有成功。
他正打算放弃,忽而听到耳边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今天怎么样?”
银润书脑海霎时有什么东西炸开,轰的一声,他乐开了花,他在脑海中大声喊叫:“是你,千夜,真的是你!”
另一女声响起:“和昨日一样。”
千夜走到床边,低着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喃喃道:“我看着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随后,银润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她在翻动什么。银润书好想睁眼看看她在做什么,只可惜他做不到。
良久,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师父,你确定,要在这里吹吗?”
银润书心中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个疑问:“这声音,有些熟悉。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萧凌玉?”
千夜道:“自从我离开了思过洞,就没再碰过了,现在忽然想练一练。”
“碰过什么?”银润书心想。
萧凌玉道:“我的意思是,你在这里吹,会不会影响到他休息?”
千夜的音量提高了一些:“怎么会呢?以前狐狸教过我一个调,我学会了,现在我吹起这个调,说不定他听到后觉得熟悉,就醒来了。”
银润书听到萧凌玉无奈地叹息。
片刻后,一阵尖锐怪异的似鸟的尖叫又似有人拖桌子后桌脚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刺耳难听的声音响起,在场之人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包括昏迷中的银润书。
啊,原来是吹笛子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把笛子正是当初在思过洞里他送给当时的“疏影”的吧,真没想到千夜还留着。
不过,自己当初教地那么认真,她竟然学成了这样……完全没有幻境中的那位“千夜”吹得好……
可是那又怎样?现在的千夜,才是真实的千夜,即使她吹得再烂,她还是自己喜欢的千夜……
让人耳膜炸裂的笛声还在继续,萧凌玉一把拉住千夜手腕,犹豫道:“师父……我刚刚看到,银润书皱眉了,似乎有些不舒服……”
千夜不信,抬头问旁边伺候的丫鬟:“我吹得真的很难听吗?”
丫鬟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睁眼说瞎话:“姑娘吹得……很……很不错……”
“哼!”千夜站起身,拿着玉笛气呼呼地走出去了,萧凌玉跟在身后,哄孩子一般:“师父,你只是练得少,相信再练几日,能够吹出很美妙的曲子……”
“滚一边去!虚伪!”
“师父……”
银润书心中叹气:“她这么快就走了。”
后来,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开始做梦,梦里,他看见人狐大战的场景,看见父亲斥责他是逆子,看到银晟远笑着对他说:“润书弟,你的族长之位,我拿走了。”
看见林栖用照妖镜将父亲重伤,又将手伸进父亲丹田处,将父亲的妖丹硬生生地掏了出来,他拼命想要冲过去保护父亲,可他力量太弱了,他在这群修仙者面前,就是一只瘦弱的狐狸站在数只凶猛的残暴老虎面前,他连护住自己父亲尸身的能力都没有。
这时,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个自己,那么陌生,眉眼是那么冷漠,又是那么凌厉,他叫自己:“银润书”,他说:“你必须报仇,你必须获得力量,你必须回到秋若陵,把族长之位夺回来。”
银润书红着眼,说:“我知道,我会替父亲报仇的。”另一个自己说:“以你现在的灵力,你对付不了任何人。”
银润书黯然,说:“我知道,今后我一定会努力修炼,终有一天,我将成为一只灵力修为在父亲之上的大妖!”另一个自己倏尔露出一个诡异又阴鸷的笑来,让银润书不由得头皮发麻。
春风拂面,柳枝轻荡,温暖的气温吹得人心情愉悦舒畅。
千夜踏着地面的花瓣,走进玲珑阁后的一小片杏林中。地面长了绿油油的草,粉色的杏花中,蜜蜂蝴蝶忙碌地穿梭其中,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让人留恋不已,不忍离开。
自从这片杏树开了花,地上长满了浓密的小草,千夜便迷上了这里,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来了兴致,她都会来杏花林中静静打坐修炼。
她粉色的衣衫与杏花融为了一体,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花神……
温煦的夕阳轻轻抚摸着她白皙的肌肤,她深深吸了口气,停止打坐,睁开眼,站了起来,几片花瓣调皮地粘在她的发髻上,衬得她娇艳的容颜愈发动人不已,可她根本没有察觉,站起身子敛了敛曳地长裙,嘴角娩出浅浅的弧度。
照顾银润书的侍女抬着盆走进他屋中,却发现床榻上空无一人。
他已经醒了过来,睁开眼,便看见外面斜阳夕照,温暖春风轻轻吹动窗台上的君子兰草叶。
他没有穿外套。心中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昏迷那段时间,千夜给他输了很多灵力,加快了他身体的恢复,包括他断掉的手脚,如今醒过来,他便能自由行动了,虽然还是有些隐痛。
他嗅着迷人的馨香,往北面走去,而后,误入了一片绝美的杏花林,漫天杏花雨舞动着妖娆身姿落进草地,花雨中,一抹淡粉色的人影,正坐在一架藤蔓和花朵编制的秋千上,懒洋洋地享受着傍晚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