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木纥剩余的兵力抵抗了足足两日。
粮草已经全部用尽,琅绮布大妃也披上了战甲,她握着弓箭,屹立在堆满尸体和鲜血的战场上:“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得立刻撤退到峡谷里!”
二王子括真的士兵实在太多!他们杀完了一批,又有一批;杀完了一批,又有一批!那些士兵就如同从洞穴里涌现出来的蚂蚁,密密麻麻,无论他们怎么杀都杀不完。体力也从一开始的充沛到最后越来越吃力,越来越疲乏。有一个士兵倒了下去,之后更快的速度,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上百个……
眼下护卫在他们周围的士兵,仅剩下最后一百人!
地面的尸体越来越多,地上的血已经一片殷红,就犹如晚霞的天空,布满了整个行莽峡谷口附近。
黄沙模糊了卢蓉的眼,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不能退进峡谷!一进入峡谷我们便必死无疑!”
琅绮布大妃抬手用弓箭射下了一个要爬上来的士兵,眼神暗下:“可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就算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卢蓉紧紧握住了拳,她想要透过漫天的黄沙看向荒漠的尽头处,可是那里依旧只有一片黄沙,没有任何动静。
谢凌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所有人往峡谷里退!”琅绮布大妃已经等不住了,她不能让自己的人全部死在这个峡谷口上,哪怕进入峡谷也有可能会丧命,但至少有一线生机。
周围的士兵一边抵挡一边朝着身后的峡谷退去,唯有卢蓉还站在岩壁高起的石头上。
“这里很危险,你跟我走!”琅绮布大妃想要上前将卢蓉也一并带走,她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下拖。
就在这一刻,卢蓉忽然看到了什么:“等等!大妃,我看到了那边有人过来!”
琅绮布大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一阵黄沙席卷而来,远处的敌军也变得模糊,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人,你已经产生幻觉了,快跟我走!”
琅绮布大妃就要将卢蓉带下岩壁……
就在这一刻,忽然千军万马的敌军身后,有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卢蓉——”
卢蓉被拖住了手臂刹那间被抽回,她一下子仰起头,看到有一个身影在狂风中奔腾,那人握着缰绳骑着马,发在身后不断舞动肆虐,一双眼睛犹如点燃的火焰,在看见她的这一刻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刹那间,犹如全天下的光芒映在了他的脸上——是谢凌风!
“是谢凌风!他来了!”卢蓉喊道。
琅绮布大妃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当初那个离开的男人,真的带着士兵回来了!
她立刻停下手,命令周围的吐谷浑士兵:“援军到了,不必退回峡谷!所有人,杀出去!”
“杀!!!”
敌军外面,谢凌风率领的五千士兵,也毫不犹豫的冲入了战场,与二王子的军队交战厮杀。
谢凌风握着一把长剑,硬生生从包围着整个峡谷路口的敌军中砍出了一条血路。他的衣襟、脸上、身上,满是鲜血,剑柄在他掌心磨出了血泡,但他不敢松开,因为面前还有数之不尽的敌军,卢蓉还被包围在其中。
有一个敌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绕到了卢蓉身后,举起剑就要将她砍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凌风脚尖一点直接跃到空中,一把将手中的剑朝着那敌军投射了出去。剑身随着剑影闪过,直接将那敌军钉死在了岩壁上。
卢蓉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看到谢凌风的马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她不顾一切的从岩壁上爬下来:“谢凌风!”
谢凌风布满血的脸上扬起一笑,他伸出的手握住那个敌军插在胸口的剑,抬袖抽出,带起衣袂翩翩:“我来接你了。”
很多时候,人是脆弱的,会恐惧,会害怕,遇到疾病就会倒下,大雨滂沱冲垮田地就会因没有粮食而饥饿难活……
但有的时候,人又是非常强大的。
无论跌倒多少次,无论受伤多少次,无论被刺伤得多深,流了多少血,只要有信念在,就能够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爬起来。纵然狂风暴雨、纵然天崩地裂,他们都能来到想要守护的人身边。
谢凌风将卢蓉带上了马背,明明多了一个累赘,可是他却比之前更加英勇无畏,手中的长剑不断斩杀着身边的敌军,红色的鲜血与卢蓉柔弱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犹如烈火中盛开的花。
远处的谢卿白,几乎是震惊的看着被谢凌风护在怀中的卢蓉……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一场大雨。
卢蓉被谢凌风接来了谢府中,她的轿子在途中出了问题,最后也是被谢凌风带在马背上,进入了府里。
他忘不了自己那时偶尔瞥过一眼所看到的目光,是卢蓉温柔望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这一刻,他此后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他努力过,争过,抢过,可是最后这个人还是不属于自己,这个人还是和其他人走了……她犹如高悬于天空的星辰明月,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追逐到。
剧烈的痛楚仿佛化作了无数铁链,刹那间涌入他的胸口,将他的心脏缠绕。
乾元六十九年一月,行莽峡谷一役终于结束。
吐谷浑二王子的两千士兵被绞杀于行莽峡谷谷口,毛乌素荒漠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红色的血水顺着沙粒渗透到了地底,让这贫瘠的土地生出了新的芽。
谢凌风的五千军队攻破了霍婴在边界建立的防卫阵,助琅拓木纥大汗和绮布大妃与吐谷浑大王子的军队汇合,并且携手一同拿下了叛乱的霍婴将军,连同迫害了亲兄弟的谢卿白也一同被抓了。
赢下战争后,谢凌风带着队伍返回行莽峡谷,卢蓉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这一刻,脚下战后的狼藉仿佛变得十分渺小,仿佛这一切在大自然的眼中,都不过是初春小雨,微不足道。
他们押送着霍婴和谢卿白返回了洛都。
卢蓉的马也被换成了马车,她坐在马车中,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那些正在安顿的洛都城民,忽然产生了一个错觉,他们拼尽一切力量赢得的胜利,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似乎只是一句话,一个名字。
“公爷,”前方一支禁军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们汇合,有一个士兵上了前来,对着马车旁的谢凌风道,“陛下请您即刻去宫中。”
“好,我即刻进宫!”谢凌风应下。
他知道,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
卢蓉没有回谢府。
她跟随谢凌风返回洛都后,被陆温接去了一个小院。
这个小院是陆温很早之前安置在城中的,桃琴被带回后就一直留在这个小院中,时时刻刻等待着卢蓉出现。
门被推开,桃琴一看清出现在门口的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旋即便立刻上了来拥住了卢蓉,声音止不住地哽咽:“姑娘,你回来了!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小院似乎被人仔仔细细打扫过,除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扫除的落叶残枝,其他都算得上是一尘不染。如今天气逐渐回暖,连树都发了芽,原本光秃秃、孤零零的树木,终于增添了几分暖意。
陆翎也在院中,自从跟随谢凌风返回洛都后,他就一心想跟着谢凌风返回战场营救卢蓉。但谢凌风入宫禀报没多久,就率领了军队直接离去了,将他们留在了洛都。
那个时候,他和陆温因为没有任何身份跟随出征,只能被留下来,即便如何地不情愿,但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谢凌风在离开前,曾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将卢蓉带回。
如今,他真的信守了诺言,将卢蓉安安稳稳地带了回来。
桃琴还在哭泣,陆温道:“姐姐刚回来,别让她累着,进屋吧。”
“对、对。我去给姑娘倒茶来。”
小院内一片祥和,而此时谢府也已经知道谢凌风归来的消息。
崔老夫人第一时间派人去打听,得知谢凌风直接入了宫去禀报,心中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她人老了很多,原本以为谢凌风已死,而唯一护着的嫡孙谢修河又忽然失踪,之后得知他被谢卿白诱骗去了蓟城,还差点断送了性命……她当时几乎吓晕过去。
但峰回路转,谢修河被救回,而谢凌风又活着回来了!
那时她总担心这些消息是假的,不断派人出去打听,想要尽快见到谢凌风,可谁想到他竟然又领了圣旨前往了战场!
她怕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日日祈求上苍保佑自己的孙儿,更是已经吃斋念佛数日有余,如今终于得到他安然回城的消息了。
那禀报的下人看了看崔老夫人的脸色,忽然又说多了一句:“回老夫人,我们还瞧见一人也跟着公爷回来了。”
崔老夫人还没从刚刚失而复得的怅然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谁?”
下人回道:“好像是……是娇姑娘。”
崔老夫人表情大变,倏然站起来,双眼瞪得极圆:“她?她不是逃走了,竟然又回来了?”
崔老夫人有些不可置信,来回走了两步,垂着头沉思许久。
身旁的王嬷嬷目光跟着她来回转悠,讪讪开口道:“没想到兜兜转转……公爷还是将人给接了回来。”
崔老夫人面色发僵,过了半晌才道:“无论如何,先等凌哥儿回来再说。府里出了这样多的事,也不知道到底二房那边到底会怎么样。”
王嬷嬷搀扶着她重新坐下:“总归如今公爷回来了,一切事情还是等他回府后,老夫人再同他慢慢说吧。”
崔老夫人坐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她已经对娇蓉蓉逐渐不喜,但因为谢凌风的关系,到底也睁只眼闭只眼,总归就是一个妾而已,上不得台面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