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白离开客栈后,便返回了北城门,身后跟着的众人皆是神情严肃,让他也看上去冰冷至极。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上面吊着的谢修河,回想起卢蓉说过的话,眸光沉了沉,命令道:“放人下来,记得给他喂点水和食物。”
“是。”
士兵立刻上前将吊着谢修河的绳子松开,把人放了下来。然后喂给他一碗水,又强行塞了一块饼递到他嘴边,都是寻常百姓赶路才吃的粗粮。
谢修河意识模糊,但求生的意志让他不断吞咽。
在喝下水也吃了一些东西后,终于得以喘息,但是依旧难以掩饰痛苦和疲惫。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远远站在前方的谢卿白,被亲人背叛的窒息痛苦涌上心头,他双眼赤红,喃喃开口:“为什么……二哥……”
谢卿白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谢修河,眼神越来越冰冷:“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而我,只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
谢修河咬着牙,挣扎着想要冲上来,但因为全身虚脱还是跌坐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抬起头:“可你告诉我,大哥在蓟城……你是为了救大哥……”
“我是为了抓住他。”谢卿白直接打断了谢修河,声音极大,带着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谢修河瞳孔猛地一缩,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你——”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从前这个温润如玉的二哥,会想要伤害他们。
谢卿白看到谢修河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并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而是心底涌上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刺痛。他伸出手来,抓住了谢修河的衣领,拉到了自己跟前:“修河,你从小在谢府里众星捧月,你要什么,谢家就会给你什么,你不要的,谢家也会捧到你手心里。可是我呢?我从来都只能得到从你和谢凌风指缝里掉下来的东西,或者是你不要的东西。”
“凡是生辰,谢凌风送你的笔墨纸砚都比好上一成,你却不屑,因为不爱写字读书,便将东西像施舍一样送到我面前。”
“可我不想再要你的施舍了,也不屑谢凌风赏赐的东西。”
谢修河面色苍白,他明明已经伤重,已经精疲力尽,但在听到谢卿白说出这样的话后,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悲伤的神色:“二哥……”
谢卿白手指握住了谢修河的下巴,力道重得直接在上面掐出一个暗红色的印子:“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这一次,我要得到我想要的。我要什么,我会自己动手来取。”
他说完,重新站起身,倏然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厉声命令:“吊回去,留住一条命就是。”
士兵便重新用绳子绑住了谢修河,将他重新吊回了城门。
绳子一点一点被拉上去,寒冷和疼痛再次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痛呼。
谢卿白抬头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娇蓉蓉也在蓟城。”
谢修河瞪大了眼睛,猛然间爆发出一股力量,疯狂挣扎起来。
谢卿白似乎是在欣赏他的徒劳无功,冷笑了一声:“我与她即将成婚,所以你还能再活几天,届时欢迎你来观礼。”
谢修河只觉得浑身的血凝固成冰,转瞬又被怒火点燃,叫他痛苦至极:“她是大哥的女人!你疯了吗?”
谢卿白已经背过了身去:“从此以后就不会是了。”
他走下了城墙,看着远处天边赤红的云,仿佛是在庆贺他今日达成的目的。
他来蓟城原本是为了利用谢修河找出谢凌风,可是万万没想到娇蓉蓉也在,这给了他一个惊喜。如今与娇蓉蓉成婚的事,若是能让整个蓟城知晓,无论是谢修河还是卢蓉,只要谢凌风愿意为了其中任何一个人出来,他就能将抓住他,并且杀了他!
眼下他不能让时间拖得太久,卢蓉虽然提出了许多要求,这蓟城又是偏僻的小城。但是,现成的礼服和凤冠,还是可以买到的……至于迎亲的队伍和花轿,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
一切布置妥当,估算时间大约需要四五日时间。
他微微垂了一下眼帘,为免夜长梦多,他立刻吩咐自己的护卫上前,交代了婚礼有关的所有需求。
“婚礼的时间就定在四日后的黄昏,在这之前,你要把所有的事情办妥。”
“是。”
……
卢蓉得到确切时间是在当天傍晚。
桃琴有些吃惊:“四日后?这么快?礼服和花轿都能办妥当吗?”
前来禀报的人回道:“二爷让姑娘放心,一切定会依着姑娘的要求来。”
卢蓉微微皱眉,她原还想再往后延一延,但想到谢修河已经伤痕累累,他再继续吊下去一定受不了,便垂了眼眸:“四日后便四日后吧。”
谢家军若已将消息传出,在四日后的婚礼之前,应该能赶到。倘若他们的消息并未传出,无论她拖延多久,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卢蓉应下了婚礼的时间,开始煎熬的等待。
期间,她会派桃琴时不时去北城门查看谢修河的情况,谢卿白知晓此事,却也没有阻止,任由着去了。
谢修河的情况很不好,但好在谢卿白每隔一个时辰会放他下来喝水,他至少还能撑过去。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三天。
到了成婚前一日,有下人已经将嫁衣和凤冠送到了鸿临客栈,卢蓉抬头看向窗外,思绪有些放空:“谢修河情况怎么样了?不是说在成婚之前,他会将谢修河放下来吗?”
那下人只是来负责送嫁衣和迎亲的,也不知道卢蓉口中说的谢修河是谁,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姑娘问的是……”
这次,卢蓉终于转头看向这人,声音变得清亮许多,道:“北城门上吊着的人,放下来了吗?”
那下人一愣,被她这一眼看的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听说是准备在明日申时的时候放下来,届时会直接送到城主府里。”
下人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想必是谢卿白提前交代,知道她会有此一问。
“为什么要将他送到城主府?”
“婚礼设宴就在城主府里。”
卢蓉缓缓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下人心里惦记着来这里的任务,赶紧将衣服递上来:“姑娘,试试这嫁衣看合不合身。”
卢蓉并没有动作:“搁着吧,我回头再试。”
下人担心嫁衣不合身,到了明天赶不及进度,只能继续劝说:“姑娘早些试过衣裳,若是不行,晚上我们会让绣娘重新缝,若是晚了,怕是赶不上明晚迎亲的队伍。”
卢蓉却想继续拖延时间,从谢家军将消息送出去那一天算,到现在将近五天,若是陆翎接到了消息,应该就在这一日赶到了……
她现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如今局势对他们并不利。
她没有应下,反而问了旁的话:“城门今日还是封锁着吗?”
下人愣了下,虽然不知为何这样问,却也老实回答道:“是的,姑娘你……”
这人话还没说完,卢蓉当机立断打断说话:“城外头有没有什么动静?我听说许多人都想进城来。”
下人急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拿着衣裳摇摆不定:“暂且没有什么动静,姑娘,快试衣吧。”
下人催促,桃琴见状立刻上前拱开了下人,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催什么,你们只管把嫁衣留下,我家姑娘自然会试,若是不合适了,我会差人来告诉你们。”
下人被推开,有些犹豫,但还是提醒道:“明日酉时二刻马车就会到,姑娘这衣裳还是得尽快试。”
“知道了知道了,出去吧,别在这里打扰姑娘。”桃琴大声嚷嚷,再次推了推。
这人纵使再如何无奈,却也只能被桃琴赶出去。
卢蓉坐在屋内,她惯用的檀香和火炉暖意混杂在一起,竟然让她有些凝不住神。
桃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担心她,试探性说了说:“姑娘,如果您不愿意嫁,今晚我们便直接逃走吧。反正时间已经拖延了三天了。若是陆翎已经将消息带了出去,按道理这个时候也快来了。”
卢蓉看着窗外逐渐下沉的太阳,阳光也跟着慢慢离开了,寒意席卷,让她脸上的疲惫愈发明显:“我若是离开,谢卿白就会全城搜查,到时候谢凌风一定会被找到。”
这几日她以婚礼拖着谢卿白,让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安排婚礼上,这才让城中搜查的人数量少了一半,也暂且没有查到他们的庄子。
但期间他们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桃琴见她这个模样,有些着急了,连忙表明立场和态度:“我会一直陪着姑娘的,陆温最近也一直蹲在城门附近,一旦有消息传,他会立刻赶来告诉我们,姑娘你也别太担心。”
虽说说这样的安慰并没有多大用,卢蓉却还是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好。”
***
婚礼这一日,还是来了。
申时三刻的时候,谢卿白派人将谢修河从城墙上放了下来,送入了城主府。
而迎亲的队伍也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客栈楼下。
卢蓉再拖延时间,嫁衣也很快被赶制好,送到了房间。
桃琴站在窗边,低头看着窗下。
迎亲队伍已经抵达了客栈楼下,之前来送嫁衣的人也很快就带着媒婆上了楼,虽说一切都守着规矩,但是他们动作迅速,显然是怕再出意外。
卢蓉缓缓握紧了托盘上放着的喜帕,垂下眼帘,明白如今已经抵抗不了了,更是没办法再拖延:“换衣裳吧。”
“是,姑娘。”
她没有上妆,让桃琴换上衣服后,直接盖上了喜帕。
媒婆和喜娘站在两侧,搀扶着她下了楼。
踏出客栈的那一瞬,有湿漉漉的雨水滴落下来,竟是满城烟雨飘渺,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朦胧。
有行人匆忙举着伞跑走,倒是显得卢蓉这儿安静许多,花轿前后正敲锣打鼓,却也没有喧闹多少。
卢蓉透过若隐若现的朦胧红盖头往外看,今日这天气并非是一个嫁娶的好日子。
她满脸都是嘲讽,只觉得这一切都荒唐至极。
走在身边的媒婆在看到雨后却反而满嘴说了好话:“老天替新娘子哭了,往后日子里新娘子就都不会哭了,一定会欢欢喜喜!”
越是这样说,卢蓉越不想听,便干脆闭上了眼睛。
卢蓉在朦胧的雨中,看到了前方的谢卿白骑在白马上,身着红袍喜服,头戴金边玉冠。在他身后还跟着一顶红锦流苏花轿,两边是挥洒着金箔花生喜糖的喜娘。
“新娘子,上轿吧。”媒婆催促,将卢蓉送上了花轿。
客栈外头,所有踮足之人皆簇拥探头——
“这新郎是什么人?竟生得如此俊美?”
“听说是洛都来的世家公子。”
“他迎娶之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今日我就是来蹭酒喝的,我连这新郎都不认识。”
围观的人看着迎亲队伍里那顶红锦流苏花轿随着新娘入内后,便被抬起,左右轻轻晃动了一阵,随后渐渐入了烟雨中,一路敲锣打鼓逐渐远去。
在轿子路过北城门的时候,卢蓉想要掀开帘子查看外面的情况,却被媒婆阻拦:“新娘子可不能掀帘子,掀了帘子不吉利,姑娘小心坐着吧。”
桃琴挤开媒婆上前来:“姑娘想看什么便看,哪有那么多规矩。”
卢蓉的手悬在半空,或许是怕看到谢修河还被吊着,怕谢卿白并没有遵照约定,她没有再掀开帘子:“修河已经被放下来了吗?”
桃琴点了点头:“嗯,上头已经没有人了,姑娘放心。”
卢蓉舒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外面情况怎么样?陆温有消息吗?派人告诉陆温,一旦有消息,便立刻射出鸣镝。”
“我之前派人打听过,温公子还在蹲着没有回来。姑娘放心,我已经交代了他,有任何消息,一定会告诉姑娘的。”桃琴回道。
卢蓉缓缓点了点头,她有些焦急,又有些担心。
陆翎到底能不能带着龙硕鹤校尉赶来?之前谢家军的人是否真的已将消息传出去?
她戴着喜帕,只能看到自己的脚下,却看不到周围的情况,整个人惶惶不安……可如今,她已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