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翎趁着人群聚拢,也渐渐靠了过去。
那个士兵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他身后,随后,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我是陆翎。”
是联络人!
那个士兵几乎是一把抓住了身后的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一枚玉佩塞给了他,声音都在颤抖:“去檀城找龙硕鹤校尉!告诉他,霍婴将军通敌卖国,老大在蓟城被困。”
他的话才说了两句,胸膛却一下子被刺入了一个长矛,顿时鲜血喷涌!
士兵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后面追上来的是蓟城的守城军,他杀死了这个士兵,随后立刻驱赶了周围围着的人群。
陆翎玉缓缓将玉佩收入袖中,随后看着那些守城军杀死了所有城门内的这些士兵,然后将所有被杀士兵的尸体拖了回去。
因为城门已经开了,许多人都想冲进城去。陆翎身边的护卫低声询问:“会不会是陷阱?我们要不要趁机进城?”
陆翎回忆着刚才那士兵临死前说的话,他拼死将信息传递出来,应该是希望他能替他们传递信息。而士兵当时手中的暗号,只有陆温知道,应该是陆温让士兵传递出来的消息。
至于传递这个消息的作用是什么,他们口中的老大是谁,他暂且并不知道。
只是既然士兵已经冒死将消息传出,他在这个时候必然不能再进城去,他答道:“我们先不进城。”
护卫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翎深吸一口气,可是鼻腔中被血腥气占据:“先离开这个地方。”
厮杀声已经停止,可是城门外的百姓惊慌还未停息,有些人趁着城门打开之际拼命回城,有些人则在犹豫,担心进城后如果城门再次被封闭该怎么办……
城内,则完全是另外一幅光景。
安静,昏暗,只有月夜不断闪烁着星辰的光。
风穿过窗棂吹入了房中,一个身影始终坐在椅上,是卢蓉。她昼夜未眠,焦虑等待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皮跳得很快,总有些心神不宁。
就这样等了一夜,直至烛火燃尽,天开始微微亮起。
“陆温。”
她唤来陆温,抬手揉捏着眉心,眼中满是疲态:“你出去打探一下,看看情况怎么样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回来……”
“好。”陆温立即应了声,随后退了下去。
他一去去了很久,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卢蓉在庄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就在她准备起身出去找人时,陆温回来了。
他一跨进院子,卢蓉就看到他苍白的脸色。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外面现在怎么样?”
陆温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站稳:“昨日闯城门的人……全部都被杀死了,无一幸免。”
卢蓉一下子跌坐到椅上,全身血水如同冰雪一般凝固,甚至感到窒息,险些找不到自己声音:“全部……”
陆温声音沙哑,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哀伤:“是的,不过听说确实有人闯出去了,但不知道有没有接上头。但闯出去后没多久,就被杀了,所有人的士兵都被拉回了城里。因为这些人许多穿着士兵的衣服,还有人听说士兵中有人喊自己是谢家军的,现在城里这个事情已经沸沸扬扬。那些尸体都被扣在了衙门,暂时没有放出来。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如何,或许还有活口,只是我们不知。”
看着卢蓉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淡,陆温实在不忍心:“或许还有活口,我们可以找人去衙门打探一下?”
卢蓉手指收紧,紧紧扣住桌子的边缘,缓缓摇了摇头:“不,现在他们一定知道谢凌风不在这些人里面,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陆温点了点头,见卢蓉浑身发着颤,便上前想要给她倒水,却在握住茶壶的时候才发现,这茶水一夜未换,早已凉了。
卢蓉沉默片刻后又问陆温:“从檀城到这里要多久?”
陆温道:“大概四五天。”
卢蓉算着时间,如果消息已经传出,四五天后,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就会来……眼下也只能等消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姐姐,”陆温又提醒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城里的巡逻兵已经开始二次排查城中居民了。听说是昨夜城外进了一批人,应该是他们攻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士兵不小心放了一批人进来。我担心二次排查,会查到我们这里。”
这一次,他们直接对照了户籍,先将城中的居民排除掉,之后再对照外来人口的数量,比之前要严格许多。
这样一个一个查,一旦查到他们这里,恐怕无法再像上一次那般蒙骗过去。
卢蓉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身上冷,下意识望向了旁边的火炉,喃喃开口:“他们要盘查,一时半会儿也未必会找到我们这里,至少还需要几日时间,眼下城中的局势,恐怕无法再寻其他落脚点,只能忍耐。”
她说道这里,再次抬起头:“大夫今日还会过来一趟吗?得尽快让谢凌风醒过来。”
陆温道:“下午会再来一趟,我亲自去请。”
“好。”
下午,大夫又来了一次,替谢凌风换了药。
卢蓉询问大夫谢凌风的情况,大夫摸着山羊胡给了个大概范围:“约莫今晚或明日应该能醒来,他底子好,热已经退了,如今只看他伤势能不能尽快痊愈。”
送走大夫过,果然在傍晚时分,谢凌风醒来了!
当时,卢蓉还坐在床边替他换药,谢凌风就这样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其他地方尚未动,只是一双眼睛已经逐渐清醒,待看清坐在身边的人后,他像是发着怔,望了她好久。
卢蓉起初也没注意到,直到替他换好了药,抬眸时被他吓了一跳:“公爷,你醒了?”
谢凌风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在卢蓉的搀扶下,撑着床沿坐了起。
虽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但看到了卢蓉,又看见远处桃琴端着水进来,一下子愣住:“我回了谢府?”
卢蓉给他倒了一杯水,声音很轻回道:“你在蓟城。”
谢凌风脑海回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卢蓉回道:“至少七天……你还记得当时客栈里发生的事吗?”
谢凌风显然已经想起了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我们逃出峡谷后,霍婴派了一批人一直在追杀我们,后来我们躲入了蓟城。”
卢蓉回想起当时陆温去客栈找商队的事,忽然开口问道:“当初陆温想要找商队前往檀城,你的人主动答应护送我们同路去,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蓟城了吧。”
谢凌风沉默半晌,缓缓点了头。
卢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又道:“当初我们在沛镇遇到了土匪,听说后来那些土匪都被杀了,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
谢凌风眼神略微躲闪:“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浒舟道附近。”
当时,他也在躲避霍婴的追击,但不愿看到卢蓉遇险,因此主动暴露杀死了那些土匪,这也使得他们的线路被霍婴的人发现。
为了不连累卢蓉等人,他便转道去了蓟城,没想到卢蓉后来竟也来了蓟城,甚至开始打听去檀城的商队。他最初怕连累他们,因此没有露面,但后来想到自己也要去檀城找龙硕鹤,因此才让自己的士兵主动与陆温搭话。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承认了……
卢蓉没想到,她这一路都与谢凌风纠缠在一起……
“这里是你的地方?”谢凌风得出了判断。
卢蓉回道:“你们在客栈里遇了袭,当时你已经重伤,所以鲁五带着你躲入了我的庄子。”
“其他人也在?”谢凌风又问出一句。
这一会儿,卢蓉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岔开了话题:“之前鲁五告诉了我,说你们原本就要去檀城借调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我们在城外的人或许已经接到消息了,眼下蓟城是封城状态,只能暂且等着。或许四五天后,边防军就会赶到。”
她说这话时,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一边说一边把所有的创伤药都给收拾起来,然后站起了身:“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谢凌风却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他一把伸手拉住了她,喉结上下滚动:“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蓟城已经封城,各处戒备森严,想要传出消息并非易事。”
卢蓉沉默,手指下意识捏住床幔,强壮镇定。
谢凌风看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瞳孔骤然紧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问不出什么来。
他忽然从床上下了来,有些站不稳,连忙紧紧抓住床柱,过了片刻便跌跌撞撞地往屋子外去。
他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外面天寒地冻,怕是伤身!卢蓉要上前去扶,但还是忍住了,只伸手替他拿了一件披风,随后跟了出来。
谢凌风走出院子,外面白皑皑一片,大雪厚重又消融,没过多久又再度积攒起来。
因为许久不开口说话了,他声音沙哑得难听,却还是执拗地开始喊鲁五和其他士兵的名字,并且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
陆温看着实在揪心,便想上前告诉他真相,卢蓉却抬手阻止,摇了摇头道:“他自己应该知道真相,我们不必多言。”
果然,谢凌风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他倚靠在一根长廊的柱上,微微喘着气,眼眸低垂,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们……攻了城门。”
卢蓉缓缓走到他身边,替他挡住外头吹来的寒风:“嗯。”
“尸体呢?尸体……在哪里?”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卢蓉忽然在想,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尸体”二字:“因为他们身上穿着士兵的衣服,在死前又称是谢家军,蓟城的守城军给他们扣的是土匪的帽子……便将尸体收在了府衙里,不敢让老百姓看见。”
卢蓉此刻脑中不断闪过那几十张或是年轻或是年长的面庞,微微垂下了眼眸。
谢凌风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却又在轻轻颤抖,他抬起头看向被橙红夕阳余晖占据的天边。
天已接近黑夜,最后一道微弱的光透射进来,将他的脸照得有些朦胧且不真实,似乎就连他的声音也被这昏暗淹没掉了:“我知道了。”
谢凌风一夜未眠,就这样在院中站着,身上披着卢蓉强加上去的披风,脸上毫无血色,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卢蓉其实有许多话想问,比如关于鲁五那天说的事,但她到底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陪着他。直到天明,朝露挂在枝头叶尖上,朝阳将世间万般点亮。
陆温端了热茶来:“姐姐,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有任何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姐姐。”
卢蓉知道自己即便留在这里也劝慰不了谢凌风什么,便缓缓点了点头:“让谢公爷也早些休息。”
陆温回道:“好。”
卢蓉已经连续两晚都没有睡,早已疲惫不堪,她喝了点热茶暖暖身子,旋即便回了屋休息。
或许是太过疲惫,整个人迷迷糊糊很快入了睡,但又心中担忧着什么,所以一直睡得并不安生,皱着眉头、辗转反侧。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迷雾逐渐拨开——
是香积寺。
在梦里,她与谢凌风在一起,他会轻轻撩开她的长发,伸开双手将她搂入怀中,脸靠在她的肩上,潮热的温度铺天盖地袭来:“等来日,我会娶你为妻。”
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润的声音,如同水中白玉,让她动心不已。
睡梦中,卢蓉的意识迷迷糊糊,却唤出了谢凌风的名字。
谢凌风此时已回了屋内,他撩开了帘子,看到卢蓉睡着,迷离间她口中还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瞳孔猛然颤了颤。
他眼眸在这一刻猛地颤动,仿佛压抑着什么,又有什么仿佛要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