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不动,久久望着窗外的雨,神思恍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密密绵绵、连成一片。远处的空中有一只鸟雀掠过,被这雨拍打在身上,竟有些飞得吃力,好在挣扎一番,还是归了巢。
卢蓉盯着那只鸟雀,眼眸中的光不断闪烁……她有时候在想,自己当初入谢府是否是个错误,如果没有遇到谢卿白,或许丰将旻就不会因她而死,或许丰将旻会在自己的人生中遇到另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然后幸福快乐地过下去……
可因为她的重生,他与她的人生便发生了这般天翻地覆。
卢蓉闭了闭眼,发丝掠过眼角,似有若无地叹了声,这一声长长的叹息又似乎消散在雨中。
终于,她不再多想,起身走出厢房:“回去吧。”
“是,姑娘。”门外的桃琴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卢蓉的神情仿佛多了一丝决绝的破釜沉舟。
出了酒楼,门口的大雨还在下,即便是站在这屋檐下,也觉得这雨点溅在身上很是不适。
她的马车被牵了过来,有一名小厮上前为她打起了伞,将所有雨水为她挡住,卢蓉看到是陆温。
陆翎则站在雨中,拿着一把小伞,肩头有些湿了,却还是先替她拉出了马凳。
卢蓉嘴唇轻轻一动,想到刚才与谢卿白的周旋,决定问一问这两人的情况,便道:“去曲江池。”
她上了车,他们兄弟二人也坐在马车前头,驾车前行。
一路来到了曲江池,这一回再见曲江池,却没有上回那般热闹,没有龙舟,也没有密密麻麻的人,显得十分冷清。
烟雨在这水面上留下了雾蒙蒙的一片,池面因这大雨翻涌起层层波澜,岸边的树飞落枯叶,一路飘进水面,与这大雨共舞。
马车停在了一角围墙下,围墙还在往下滴水,卢蓉命陆温和陆翎进了车厢来。
两人身上均有些湿,只是眼眸一如既往的明亮,似乎并不在意这大雨,卢蓉递了一块巾帕,淡淡开口:“你们的武习得如何?”
陆温恭敬道谢,接过巾帕,却不敢用,而是握在手里答道:“我与哥哥二人,可以在武师手下,过半刻钟左右的招。”
卢蓉微微点了点头。之前给他们找的武师在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个人联手能过半刻钟的招,在这段时间里算还过得去,看得出来他们用心刻苦。
卢蓉又问道:“如果你们二人对上十几个护卫,是否有能力逃脱?”
这回答的是陆翎,他比陆温更加自信些:“当然能,若是对打还是有些难度,但只逃跑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陆温却知道卢蓉问这句话更深一层的意思,便跟着回答道:“我们能一并护着姑娘逃脱出去。”
卢蓉点了点头,却又再次问出一句:“若只有你们中的一人呢?”
陆温和陆翎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为难,半晌后还是坚定回答:“能。”
卢蓉其实看出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心,她开道:“我再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们继续练着,等下个月,我会让你们办件事情。”
若还有半个月的练习时间,那应该就不难了。陆温和陆翎眼睛骤然一亮,立刻恭敬回答:“一切听姑娘的。”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从曲江池慢慢回了谢府,一路踩踏过水洼,飞溅起无数水滴,与那雨水连成一片。
在回到谢府门外时,卢蓉遇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车速度差不多,皆是快要到谢府门口停下了。陆翎驾车欲往前,卢蓉抬手让其避让,目光却朝那辆车看去。
因为他们的避让,对面的车先停在了谢府门口外,车帘掀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个女子,穿着布料上等的华丽衣裙,模样很是年轻,应当与卢蓉这幅身体的年纪相仿。
女子样貌精致,举手投足间皆是端庄优雅,边上还有宫女替她撑伞。
卢蓉观察她的马车,和寻常富贵人家的车不同,上面有只有宫中才能使用的花纹,思索这应该是从宫中来的。
宫中宫妃大多年纪很长,像这般年轻的不多……
就在此时,瞧见府里有一个丫鬟匆匆出来,满脸带笑迎接她进去,那丫鬟她认出来,是昀湘公主身边的人。
卢蓉眼睛跳了跳,脑海闪过一个人:她记得昀湘公主曾提及,皇后想将禾婉郡主许配给谢凌风一事,从宫里出来的年轻女子……莫非这人就是禾婉郡主?
谢凌风如今在外人眼里已是纳了妾,他的婚事想来也是十分着急了。崔老夫人不想让皇后娘娘安排人,而昀湘公主又想控制谢凌风,这禾婉郡主自然成了她的一枚棋子。
这是两房之争的拉锯,且看到底是昀湘公主如愿,还是崔老夫人能找出更能镇得住禾婉郡主与皇后的未来谢家主母。
“姑娘,到了。”
前头马车中的人入了府,卢蓉的这辆车才停了下来,桃琴下车撑着伞掀开了帘子,门外有两门房看见是卢蓉,立刻谄媚起来:“是娇姑娘回来了,快些进来,外头都是雨。”“刚才我瞧见周管事拿来了好些东西,似乎是送到林枫苑去的,恭喜娇姑娘。”
也不知道恭喜什么,在下人眼里,谢凌风的赏赐便是得了恩宠。
卢蓉回到林枫苑,果然看见又送来了许多东西摆放在厅内。这些东西都是谢凌风让周管事挑来的,有金银珠宝,有女人家喜欢的首饰,也有一些符合卢蓉心意的古玩字画,还有一小箱市面上难寻的书册。
谢凌风总是会时不时送些东西来,或留宿林枫苑,在外人眼里,卢蓉十分受宠,地位甚至有远远超过崔老夫人的苗头。
“公爷竟送了这样多的东西。”桃琴看着满客厅的珠宝首饰,十分为卢蓉高兴,“公爷待姑娘真是好。”
卢蓉淡淡“嗯”了一声,正准备让人将东西登记后放入库房,便又有一人恭敬的从门外进来:“姑娘,我家二爷让我为您送来个东西。”
卢蓉抬头,见一个小厮从外面抱着一架琴进了来,摆放在了一旁桌上。
这琴个头不算大,却很是精致,与卢蓉的气质十分相符。
桃琴十分惊喜:“二爷怎么知道姑娘善琴,姑娘自从入府后都没有时间弹琴了,这谢二爷倒是送了个好东西来。”
卢蓉微微皱了皱眉:娇蓉蓉擅琴,卢蓉却不擅。
谢卿白这架琴是在暗示卢蓉,她只要继续留在谢府一日,便只能做娇蓉蓉,只有尽快离开谢府,才能成为卢蓉自己。
卢蓉当然并不是真心答应谢卿白的条件,她只是想以这个身份,查出谢卿白的私设的护卫或私兵……只是她没想到谢卿白这样沉不住气,才分开,便来催促她了。
卢蓉轻描淡写地看了这把琴一眼,淡淡开口:“将琴退回去吧。”
桃琴有些错愕:“姑娘……”
卢蓉脸上已经挂上不悦,声音有些低沉:“就说我还需要准备些东西,需要再给我半月时间。”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桃琴只得应下,让小厮把琴送回去。
……
谢卿白的书房,小厮抱着琴,匆匆忙忙就回来,有些为难,唯恐他会生气:“二爷,这琴……娇姑娘拒了。”
谢卿白皱了一下眉:“她不喜欢?”
小厮也判断不出娇蓉蓉的态度,只能小心翼翼回答:“娇姑娘身边丫鬟倒是欢喜,说她家姑娘十分擅琴,但娇姑娘却说她还需要准备半月时间,许是久未弹琴,需要练练?”
半个月吗?
谢卿白沉默站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你去告诉宋恭,让他替我在城外寻一处风景秀丽的庄子,我有事让他办。”
小厮见主子并不生气,便松了口气,连忙应下离去了:“是。”
小厮出去后,谢卿白缓缓握住了手:“半个月也行,我已等了那样久,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要你终归还是在我手里。”
他抬头看着窗外悬挂的鸟笼,笼子里原本空空荡荡,有一片树叶落下,正好落入笼子里,风一阵阵吹起,却意外地没有将这树叶吹出去。
谢卿白站起来,将那树叶拿起,在指尖轻轻摩挲,慢慢又收拢手心,将这树叶牢牢抓住:“母亲,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谢卿白给卢蓉送琴被拒一事,传到了谢凌风耳里。
谢凌风当晚在林枫苑吃饭,如以往几次那般。
客厅里弥漫出令人食指大动的菜香,桌上摆着几菜一汤,皆是卢蓉和他爱吃的。烛火摇曳,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投落在窗户上,偶尔晃动时,这影子看上去竟有几分亲密。
只不过在屋内,卢蓉安静无声,谢凌风也没有说话,整个屋内显得静悄悄的。
两人自顾自夹菜吃饭,甚至因为很好的教养,连碗筷碰撞声都极轻,这便更显得气氛生硬。
“听说老二给你送了东西?”良久后,谢凌风先开了口。
卢蓉应了一声:“嗯。”
谢凌风放下筷子:“你若有喜欢的东西,可以让周管事替你置办。”
这话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卢蓉只略微停顿了一下夹菜的动作,想了想便敷衍道谢:“多谢公爷。”
谢凌风:“……”
桌上又沉入了尴尬的安静。
卢蓉感觉到刚才谢凌风可能想说说话,便自己主动找了个话头:“今日我在府门口遇见了禾婉郡主,公爷可见了她了?”
谢凌风皱眉,虽然高兴她与自己开口说话,但这话题并不满意:“未见。”
桃琴在边上等了好久,终于有机会搭话:“我听说那位郡主是受邀来谢府小住的,已经搬入桂香园了,昀湘公主送了好些东西给她。”
桂香园在二房连廊附近的园子,秋里日桂花坠满枝头,桂花香飘四溢,算是个很不错的院子。
谢凌风眉头皱得更紧了,昀湘公主向来唯我独尊,行事从来不会告知他这个家主。
卢蓉见谢凌风皱眉,以为是他因为桃琴的随意插话而不悦,便看了桃琴一眼,轻声制止:“去倒杯茶来。”
桃琴自知多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应了下去倒茶。
谢凌风浅浅喝了一口汤,目光低沉的吓人:“我不会让她入府的。”
谢凌风说的是不会让禾婉郡主成为谢府的卢蓉人,卢蓉却只以为谢凌风因为大房二房不睦的原因要驱赶禾婉郡主,便道:“禾婉郡主只是一个女子,留在府里也没什么。”
谢凌风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打人一般,更加不高兴了。
卢蓉眼皮跳了跳,只能安静下来,继续吃自己的菜。
这一日,谢凌风又没有留宿,也不知道哪里不高兴了,反正离开时比以往更为沉默。
***
谢府这几日的气氛很微妙,因为禾婉郡主来的缘故,有人欢喜、也有人不悦,更多的不过是八卦、看热闹罢了。
禾婉郡主十分貌美,且温柔大方,光是从这皮相就看得出,是一个温婉贤淑之人,又从宫里来,又带了不少东西四处送,很得府里人喜欢。
特别是府上的丫鬟婆子,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多,她们收了不少好东西,便越来越喜欢这禾婉郡主。
“说到底,这谢府日后还是会有一名主母来。”
“是啊,娇姑娘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妾。”
“你说这未来谢府主母,会不会是禾婉郡主?”
“禾婉郡主温婉大方,我倒是盼着她能成谢府的主母呢。”
府里议论着,似乎觉得这禾婉郡主,极有可能未来会成为谢府的女主人。
这些话在府里越传越烈,但对于话题中的另一人谢凌风,似乎并不在意。在禾婉郡主住在谢府的这段日子,他对她丝毫不感兴趣,偶被她主动求见,他也一概置之不理。
只是崔老夫人却十分着急——这昀湘公主接禾婉郡主来府里住,显然是想撮合她和凌哥儿!这禾婉郡主是叛臣之女,便是断绝了关系,血脉还连着呢,谢府怎么能迎这样一个主母。
她心中烦躁,想尽快给谢凌风相看旁的人,只是寻不到机会。
正好谢凌风的生辰将至,她便开始张罗,想借此由头举办宴席,邀请武国侯府的嫡长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