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休当即领命。
半刻钟后,陈公燮便携带两名近臣,快步走到在高台前方。
陈公燮现年三十有八,双颊颧骨略微高凸,整个人颇为清瘦。
看似孱弱,实则暗号锐利。
陈公燮见到姬宫湦,当即躬身拱手,以示尊敬。
“臣陈燮,拜见天子!”
姬宫湦轻轻抬手:“陈公辗转而至,无需如此繁礼,暂且入案再叙。”
陈公燮再度行礼:“臣陈燮,多谢天子赐案!”
待陈公燮转身落座,姬宫湦才看清其身边两名近臣。
左侧者,却是老熟人胡岽。
胡岽乃陈公燮族叔,此前曾担任陈国特使,携其弟胡倜觐见姬宫湦。
大周与陈国共同密谋瓜分淮上,胡岽作用最为关键。
除此之外,胡岽还曾与太御妫子骘当面认亲。
陈公燮携带胡岽赴宴,显然是有意为之。
另一名近臣,则从未见闻。
其长相异常魁梧,双瞳犹如牛眸般,一看便知力大无穷。
姬宫湦率先笑道:“胡岽,自王城一别,孤王许久未曾与尔会面,倒是有些想念,不期在此处竟能相会。”
胡岽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天子挂念,陈公收到王命诏书,便立即前来赴宴。只因外臣曾觐见大王,为免有所失礼,遂让外臣伴随左右。”
姬宫湦笑问:“陈国驻使胡倜,是否仍沉迷垂钓?”
胡岽忙道:“全凭天子厚恩,胡倜身处镐京王城,并未惹出祸端。陈公亦时常提及,胡倜于周陈交好有襄助之功。”
姬宫湦并非愚昧之徒。
与胡岽耐心对话,便是有意冷落陈公燮,进而掌握话语主动权。
胡岽亦不傻,应答均提及陈公燮,生怕自己被无形烙上归附大周印记。
面对姬宫湦所施展的小伎俩,陈公燮倒是很沉得住气。
全程均是面带微笑,一副毫无所谓的状态。
姬宫湦佯装无趣地笑了笑,正式看向陈公燮。
“陈公此番赴宴,果真不愧为大周忠臣也。”
陈公燮语气颇为端正。
“陈国受天子敕封,臣忠于周室,实乃理所应当之事。天子于淮水设宴,臣能受邀亲身赴宴,实乃福分也,不敢有丝毫延误。”
姬宫湦颔首:“孤王收纳淮夷部族,陈公对此有何高见?”
陈公燮当即表态:“天子仁爱万民,淮夷部族主动归服王化,此乃九州之幸事也。”
姬宫湦刻意清了清嗓子。
寺人尨会意,立即命令下属将高台四周清空。
姬宫湦保持微笑:“孤王曾与陈公密约,共同瓜分淮上。而今会面,孤王不喜阿谀谄佞,陈公无需有所遮掩。”
陈公燮先是一愣,接着便朝姬宫湦继续拱手。
“敢问天子,此为何意?”
姬宫湦直接道:“据孤王所知,陈国意图北进中原,不知可有此事?”
陈公燮不再隐瞒:“启禀天子,确有此事也!”
“陈公以为,徐夷如何?”
“徐夷盘踞徐地数百载,根基异常深厚,族中更是不乏骁勇善战之青壮。臣虽有降服徐夷之心,陈国却无讨伐徐夷之力。”
“倘若王师从旁襄助,陈公是否愿意兴兵?”
“天子果真愿意襄助陈国?”
姬宫湦颔首:“孤王欲重振大周,此乃世人皆知之事。陈公若愿携手共谋大业,孤王自然不吝襄助。”
陈公燮陷入短暂沉思。
姬宫湦如此直白,陈公燮自然不再有所遮掩。
“不知天子所图何处?”
姬宫湦道:“陈国蒋邑。”
陈公燮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蒋邑,曾为蒋国旧都,其大致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南淮滨县。
现如今,陈国疆域南端以淮水为界,淮水北岸之地均归属蒋邑辖治。
倘若交出蒋邑,那便相当于舍弃淮水北岸之地。
除非陈国继续往东开疆拓土,否则从此将与淮水彻底脱离。
姬宫湦继续道:“据孤王所知,陈国本就无心经营淮水。而今以南边荒地,换取徐夷大片沃土,陈公应当三思。”
陈公燮不禁有些心动。
“淮水两岸,多被夷族盘踞,难有获利之处。天子欲取淮水,予臣徐夷沃土。对陈国而言,确实获益匪浅也!”
“此乃孤王提议,陈公有何忧心之处,尽管言明便是。”
“陈国甲士不及大周甲士,府库亦不及大周府库。即便能讨灭徐夷,亦会因此损失惨重。”
姬宫湦大笑:“若想开疆拓土,岂有毫无损伤之理?”
陈公燮道:“陈国此前匆忙开疆拓土,当下仍有内乱外敌祸之隐患。”
姬宫湦先是佯装眉头一皱,随后深吸一口气。
“陈公若是有心,孤王愿倾力襄助。不仅派遣王师参战,还将免除陈国十载朝贡。”
陈公燮仍然无法做出抉择。
姬宫湦最后道:“在此期间,陈国若遭遇外部袭扰,无论是何家诸侯,孤王均视其为反叛,不惜一切代价,派遣王师攻灭之。”
面对如此优渥条件,陈公燮终于下定决心。
“敢问天子,何时开始?”
姬宫湦早有谋划:“明岁开春雪化,待孤王吞并蜀国,便调遣王师沿淮水东进。”
陈公燮问:“蒋邑亦是明岁开春雪化时交割?”
“蒋邑乃王师东进据点,能够提前交割,自然再好不过。陈公若有疑虑,亦可在攻灭徐夷之后,再正式完成交割。”
“免除朝贡,亦是明岁起始?”
“陈国今岁之朝贡,早已足额上缴。陈公若觉府库空虚,今岁起始亦可。孤王将会颁发王命诏书,让大周府库尽数退回。”
“那便今岁起始。”
姬宫湦颔首:“那便如此明定!陈公应当知道,孤王向来言出必行,最憎恨反叛之徒。”
陈公燮连忙表态:“诺!”
正当内史伯朙提笔,打算拟写王命诏书时,那位不知名的近臣突然开口。
“启禀陈公,下臣以为不妥。”
陈公燮笑问:“有何不妥?”
近臣毫不避忌:“陈公可还记得,晋国是如何灭亡?”
陈公燮瞬间脸色大变,朝那名近臣大声训斥。
“大胆,如今天子当前,尔岂可大放厥词!”
姬宫湦放声大笑:“陈公休要如此!晋国灭亡,确与孤王有关。其据实而言,实乃忠心赤胆。非但不能训斥,反而要加以重赏。”
近臣道:“外臣无功,不敢接受任何赏赐!”
姬宫湦笑问:“依尔之见,晋国是如何灭亡?”
近臣言语颇为简洁。
“天子教唆晋侯北征白狄,尔后勾结稷戎王祸乱河东之地,最后再以吊民伐罪为名,一举将晋国与稷戎吞并。”
“整体而言,确实如此。”
“天子曾称晋侯为大周股肱,亦与稷戎王立下盟誓,晋国与稷戎却落得如此下场。”
“孤王早已派遣使者,向天下诸侯言明其等之罪。”
坐在另一旁的胡岽,此时亦忍不住出言附和。
“天子亲征鬼方,晋侯却暗中勾结鬼方,并意图祸乱镐京粮市。稷戎王攻打晋国,亦因晋侯背信弃义。”
近臣道:“此事倒是不假。”
“晋国北征白狄,实则受鬼先生寰主赵叔带唆使。晋侯遭逢挫败后发疯,最终死于鬼先生门徒公子抛之手。”
“鬼先生是否存在,至今尚未正式有定论也!”
“以上皆是众目共睹之事!”
“即便如此,稷戎有何罪过?”
胡岽道:“稷戎王面对晋军突袭,抛下族人独自逃脱,致使族人弃暗投明。稷戎王亡于众叛亲离,而非天子背信弃义。”
事实摆在眼前,近臣虽然无言辩驳,却仍在坚持己见。
“启禀陈公,倘若陈国攻打徐夷,便与晋国北征白狄毫无区别。下臣愿以性命作保,陈国必将因此动乱,最终导致社稷倾覆。”
姬宫湦闻言,顿时大笑。
“尔以为不妥,便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