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宫湦哈哈大笑。
“卜师切莫颠倒黑白,此时乃是黄昏,并非破晓也,何来尚未睡醒一说?”
卜师廿道:“原来如此!大王急命臣赶来洛邑,臣日夜颠倒而来,是以有所失言,还望大王能够见谅。”
“这倒无妨!尔乃大周卜师,孤王紧急召见,尔可知其中原由?”
“臣虽为大周卜师,却只是大周卜师而已,仅能测算冥冥天意,而无法揣摩人心也。”
姬宫湦先指了指内史伯朙,随后朝卜师廿问。
“据孤王所知,尔之兄长,曾为内史测算,曰其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
卜师廿答:“确有此事!”
姬宫湦继续问:“此后,尔之兄长去往何方?”
“启禀大王,此后不久,家兄便不幸亡故,家父亦随之而去。”
“据孤王所知,孤王出世不久,宣王曾梦见一棵梅树,只结一颗长相怪异青梅,后落入石缝中化为粉末。”
卜师廿悠悠道:“此乃早夭之兆,臣当时曾替大王祈福。”
姬宫湦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孤王之事,尔是否知晓?”
卜师廿问:“大王是指何事?”
姬宫湦缓缓道:“孤王梦游太虚,与仙人共处之事。”
卜师廿拱手:“此乃上天垂怜,列代先王庇佑,助大王启窍,以重振周室赫赫之威。”
“此间并无外人也!”
“臣蒙昧,不解大王之意!”
“尔若是蒙昧,大周朝堂之上,便没有几人不蒙昧。”
“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长吁一口气:“孤王曾闻,卜师者,最善测算。世人皆以为尔等有通天之力,却忽略尔等有先见之明。”
卜师廿顿了顿:“敢问大王,可是要臣出谋划策?”
姬宫湦摇头:“孤王只想知道,内史为何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宣王之梦究竟是何含义,孤王为何是孤王?”
卜师廿愣神数息,随后便朝姬宫湦神秘一笑。
“还请大王屏退左右!”
姬宫湦道:“其等皆是孤王心腹,无论答案如何,尔尽管回答便是。”
卜师廿却异常坚决:“此乃周室社稷至高机密,唯有天子方可听取。其余人等,无论是否心腹,皆不可闻也。”
姬宫湦只得朝众人道:“尔等便按卜师之言,先行退下。”
寺人尨忙问:“自大王出世后,小的便始终侍奉左右,是否也要退下?”
姬宫湦颔首:“退下罢!”
众人不再多言,依次转身离开议事厅。
等议事厅仅剩姬宫湦,卜师廿才变换神情。
先是满脸平静,接着略微凝重,最后才无比淡然。
“大王非大王也!”
姬宫湦问:“卜师何出此言?”
卜师廿毫不避忌:“虞夏有桀而崩,殷商有纣而亡。社稷之兴替,不为人之意志所转移,而以天下之势所驱使。”
“孤王本是亡国之君?”
“宣王在世时,便知周室衰微,纵使其耗尽府库,屡屡南征北战,亦难以力挽狂澜。”
“原因何在?”
“人口!”
“卜师尽管明言便是。”
“商纣亡国,并非因其昏聩残暴,反而因其有雄心壮志。”
姬宫湦笑问:“宫中史书所载,商纣宠幸妲己,建造酒池肉林,残杀忠臣贤良,戕害无辜子民,有何雄心壮志?”
卜师廿道:“大王应当知晓,史书乃人写就。”
姬宫湦自然也不相信。
区区一个妲己,怎么可能导致殷商亡国。
酒池肉林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酒池如何防止渗漏,在香料稀少的殷商,肉林将会臭气熏天。
正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皆是后世所杜撰。
至于残杀忠臣贤良,那本就是殷商殉葬习俗。越是忠臣贤良,就越以殉葬为荣耀。
“真实之商纣,究竟如何?”
卜师廿道:“殷商传位无序,先是兄终弟及,后又父死子承,以致内乱不断。商纣继位时,社稷已濒临崩溃。”
“此乃颓势而已,尚可拯救!”
“彼时方国人口渐长,纵使诸侯尚有效忠之心,麾下臣民亦会暗中撺掇。”
“孤王继位之初便是如此。”
“商纣所行,亦与大王相仿。”
姬宫湦很好奇:“具体如何?”
卜师廿道:其为集中权柄,便强令增加贵族殉葬数量。其为充盈府库,遂释放奴隶耕作。其为重振殷商威严,不惜远征东夷。”
“以上皆为史实?”
“此乃吾等卜师口口相传之事,大体不差也。”
“如今看来,孤王革新朝堂,推行郡县,建造农庄,大兴坊市,组建九军,开疆拓土,结局亦会如此?”
卜师廿道:“商纣虽有雄心,却无大王之才智。而今大周万众归附,大王亦民心所向。中兴之势已成,亡国之祸便消。”
姬宫湦又问:“宣王所作之梦,果真确有其事?”
卜师廿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仅此而已。”
姬宫湦忍不住好奇:“此前,尔是如何解梦?”
“青梅未熟而落,便是早夭。落入石缝而消,则指女子。然梅树尚在,只需维系血脉,或可再结梅子。虽会苦涩异常,仍能入口食用。”
“女子?”
“夏桀有妹喜,商纣有妲己。大王若是大王,亡国之祸自然需要向女子推脱。”
“在尔等眼中,孤王若是亡国,褒姒便是推脱的最佳人选?”
“正是褒姒!”
姬宫湦轻叹道:“那便是说,孤王斩杀褒姒祭旗,实乃荒谬之举?”
卜师廿摇头:“褒姒乃褒洪德所献,为报大王囚禁褒珦之仇。自其入宫后,便搬弄是非,怂恿大王荒废国政,杀之实乃明智之举。”
姬宫湦道:“尔便是因此知晓,孤王并非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