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的温柔,竟来源于母亲的伤痛。
为了不让她母妃的悲剧重演在她的身上,他竟是那般小心地呵护着她。
“阿煜,谢谢你。”
谢谢你明明自己面向阴影,却还是会努力给我一份阳光,竟让我觉得这深宫中,好像也没有那么糟。
萧怀煜蹭了蹭她的脖子,她能感受到脖颈处有种濡湿的感觉。
她好像还真的没怎么见过他哭呢。
“阿柚,我会是一个好夫君。”
他的语气里满是笃定。
林柚点了点头,揉着他的脑袋笑道:
“我相信你。”
“嗯。”
“所以你母妃死后,你便去了西夏吗?”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不急不缓地继续道:
“我自请去西夏做了质子,那一年,我十二岁。其实在西夏的那三年里,才是朕这一生中,真正无依无靠的时候。”
林柚眨巴着眼睛好奇道:
“是因为没有亲人在身边吗?”
萧怀煜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没有亲人,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才真的没有了依靠,我在西夏做质子时,其实连个奴仆都不如,他们经常以戏耍,欺辱我为乐,就连日子也是吃了上顿便没有下顿。”
“我便每天都在猜,死亡和明天到底哪个会来得更快一些。”
“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我整整熬了三年,直到十五岁那年,我才又回到了大宁。”
她勾唇笑了笑,能回家总是好的。
“那你回到大宁后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摩挲着她的小脸,苦涩地摇了摇头道:
“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另外一个地狱罢了。”
“我回来后便被过继到太后的名下,从此便由太后亲自教导我,诗书礼乐,君子六艺,治国之术……”
“后来她索性直接弑君矫召,将我永远禁锢在这皇位之上,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阿煜,当皇帝不好吗?你好像很不喜欢皇位的样子?”
萧怀煜望着她的眼睛笑了,他的眼底没有了方才的凄凉,却依旧是没有半分喜色。
“皇位有什么好的?”
林柚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处好像还挺多的,光是有花不完的钱这一条,她就已经心动了。
而且别人抢这个位子都抢破头了,坐这个位子总归是有好处的吧?
“有花不完的钱,还能万人之上,这难道不好吗?”
看着她满眼不解的天真模样,他不自觉地笑了,真希望这个小东西能一直想得这么少,一直快快乐乐的。
“我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是一个被父皇瞧不上,被母妃忽视的儿子。”
“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一直做个普通人,说起来,我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了。”
那个高位坐得久了,他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了。
直到这个小东西在那夜大惊失色地喊了句萧怀煜,他才想起来,原来他是萧怀煜,不是大宁的嘉庆皇帝。
林柚用双手捧着他的脸,望着那双哭得发红的凤眸,一字一句说得满是认真:
“阿煜,萧怀煜,你只是你自己,不是旁的什么谁,你永远都只是萧怀煜。”
萧怀煜轻皱着眉头,喃喃地重复道:
“我只是我自己……”
小时候,母妃告诉他,她是大宁的皇子,他要成为大宁的太子。
在西夏时,人人都说他是被大宁抛弃的质子,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后来,太后告诉他,他是她许妙仪的儿子,他要努力成为大宁的陛下。
等到真正坐上那个高位时,满朝文武,还有后宫妃嫔都告诉他,他要做个明君,要成为大宁的好君主。
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他不是旁的什么谁,他只是他自己,只是萧怀煜。
见他喃喃自语般地重复着那句话,林柚笑得一脸粲然,狠狠地点了点头:
“对,你就只是你自己,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陛下,而是因为你是萧怀煜。”
我爱你,只因为是你,所以我爱你。
“好,我记住了。”
萧怀煜望着眼前那张令自己日牵夜挂的脸庞,眉目如画,笑魇明艳。
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的心里便也不自觉地暖上了几分。
这个小东西费尽心思,设了这么个局,又是何必呢。
当真以为他会看不出来吗?
若他连这些都看不破,又如何能坐稳那皇位呢。
萧怀煜抬手轻抚着她白嫩柔软的小脸,嘴角轻浅地勾着了一抹笑意,轻启薄唇道:
“出来吧,不必藏了。”
听到这句话,林柚的眼睛猛地一睁,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屋内还有一个人?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朕从一开始便知道,这屋内还有第三个人,因为习武之人的听觉总是格外好些。”
靠,草率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是一个局,却还是义无反顾说出了那些话?
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暗算他吗?
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是什么后果她愿意承担。
林柚站起身来,刚想开口说话,一个威严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此事哀家一人承担,与淳贵妃无关。”
太后从内殿缓缓走出来,她腰身挺得很直,依旧是那么得雍容尊贵,不容冒犯。
只是那一双眼睛微微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萧怀煜望了眼太后,视线随即落到林柚的脸上,不喜不怒地问道:
“是你叫她来的?”
她点头承认了,没什么好不认的,太后本来就是她叫来的,她也不需要太后袒护她。
可他却没有发怒,只是面色冷淡地命令道:
“出去。”
林柚有些迟疑,望了望太后,又看了看萧怀煜。
把这两人留在屋里,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太后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林柚点了点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她随手关上门,随后便站在门口听着屋内的动静。
见林柚出去后,萧怀煜冷冷地望着太后,脸色有些难看地道:
“你处心积虑地接近她,不就是为了今天吗?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太后褪去了往日里的威严,满眼慈爱地望着他,那双微红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心疼。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说了句:
“煜儿,你不是没有人疼爱的……”
萧怀煜不屑地移开了视线,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这个动作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微红的眼睛里噙着眼泪道:
“煜儿,母后一直很爱你。”
萧怀煜一拳砸到了桌子上,怒道:
“你到底要朕说多少遍,你不是朕的母后!”
她的手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胸口,痛,真的好痛,她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
“许妙仪,你不但自私自利,见死不救,你还操弄政权,将先帝与朝臣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还矫召逼迫朕坐上这个皇位。”
“如此种种,你可曾考虑过朕的感受,可曾有一次问过朕的意愿?”
“你也配做朕的母后?”
太后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地摇着头,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否认道:
“不是的!煜儿,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