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清追到百里之外的驿站时,已是天明时分。
只见肖元起持剑站在驿站客房门口,衣衫略有些不整,眼睛发红。
见洛子清追来,两人对峙而立,皆不发一言。
良久,洛子清才哑声质问:
“你是故意的对吧?明知道雪娘中的是情毒,还把她带离我身边?”
肖元起一脸坦然,扬眉说道:
“我心内坦荡无私,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雪娘,无须向你解释。”
洛子清沉默,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按捺着内心想要拔剑相向的冲动。
屋内传来雪娘虚弱的声音:“肖元起,让他进来。”
她听着无比娇弱,洛子清心内一紧。
肖元起不情不愿地让开房门,走到驿站院子里,抱剑而立。
洛子清一步一步地挪到房门口,抬手放在门把上,却不敢推门进去。
他怕。
怕推开门后看见一片狼藉,怕看见雪娘欢爱之后的娇媚容颜。
洛子清纵然再大度,也是个男人。
他把头抵在门楣上,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雪娘,我追过来,是想跟你说,不管你与肖元起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求你,不要轻易答应他,入王府做他侧妃,好不好?”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虽然你说,往后我们只做战友,我也答应了,可我的心意始终未变,总想着有一日,还能求娶你为妻……”
屋里寂然无声。
洛子清的声音有些哽咽,“雪娘,小雪团子,我……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且看看我,好不好?别一直拒绝我,好不好?”
雪娘娇弱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妩媚与急切:“洛子清,你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屋子正中心,摆着一个浴桶,水面上飘着冰块,雪娘整个人泡在冰水里。
她冷得直打哆嗦,可脸颊与唇色却显露出不寻常的殷红,连眼睛里都带着一丝血色。
雪娘两眼水汪汪地,微微仰着脸,眼含媚色地看着洛子清,快要哭出来一般乞求道:“洛子清,你快帮帮我……”
洛子清嘶哑着声音挤出一声:“好。”
扯下身上外袍裹住雪娘,将她从冰水里抱起来,进了床榻间,反手将帷帐放下。
……
肖元起昨日夜间到了驿站,便将闲杂人等都驱散到外院,带着雪娘霸占了这个上房内院。
此时此刻,听着屋内的动静,他心内生起无端焦躁之气。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晨曦渐起,朝阳初升,驿站院落里渐渐地,洒落一地金色。
肖元起几个腾跃,跳上院墙,从怀里摸了个酒壶出来,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的,不知道是酒,还是满怀愁绪。
他如今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雪娘,到底是什么感情。
其实一开始,仅仅是为了与洛子清作对。
洛木头娶了个孤女,洞房花烛夜逃婚,肖元起就很好奇,这孤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洛子清冷落她,他就偏要对她好。
最好这孤女耐不住寂寞,与自己私奔,给洛子清戴个闪亮亮的绿帽子,才好玩。
后来发现,罗雪娘与别的女娘子都不一样。
慢慢地,肖元起有些喜欢上她了。
可是雪娘说,不愿意做他的侍妾。
她说,虽是女儿身,却也心怀天下,想为天下女子,做些事情。
接触越多,肖元起对雪娘便越多一份尊重与欣赏。
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再说,肖元起也不敢有情爱之念。
就像当年对杜王妃说的,他能给的只有名分与尊荣。
情爱,给不起。
身边来来去去那些女娘子,不过都是些逢场作戏,喜新厌旧的游戏。
雪娘说要与做朋友,肖元起心里还挺欣慰。
可是暗暗地,他也觉得,雪娘若愿意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求一个真情不渝,他大概也会很愿意配合。
如今看来,雪娘心里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洛子清。
肖元起说不清楚自己是妒忌,还是不甘心。
屋内折腾了半日,到午后才慢慢平息,两人大概是都累了,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黄昏时分,洛子清拉开门,叫驿站小厮送水来。
肖元起估摸着雪娘收拾好了,才慢吞吞地从自己屋里出来。
看着洛子清立在门口,两人对视了片刻。
肖元起走过去,冷着脸对洛子清说:“让一下,我要进去看看她。”
洛子清往旁边挪了两步,却守着房门,没有离开。
肖元起推门进去,雪娘抱膝坐在窗棂下的圈椅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妩媚的光彩。
但是看上去又那么羸弱无力,肖元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拖了一张木凳,在雪娘身前坐下,也不说话,只仔细打量着她。
雪娘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肖元起抿了抿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你还好吧?”
雪娘点点头。
其实她不太好,本来就体寒,昨天在冰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寒气。
偏偏寒气底下,又裹着一团火,烧得她只想把自己给撕碎了去。
幸好洛子清及时赶到,不然她很可能熬不过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把肖元起给办了。
“雪娘,我不太好,伤自尊了。”肖元起低声嘟囔着。
雪娘没理他,这个时候她没那心气儿做暖心姐姐,自己就很不好受了,哪顾得上安慰肖元起这个娇气包。
“你说你咋就这么看不上我呢?我都说了,不介意被你当解药,你都不肯,非要等着洛子清来……”
雪娘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肖元起,竟然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肖元起脸刷地一下,红了。
“肖元起,你知道吗?人与人之间,由陌生到相识,再到相知相惜,就好像是在画一幅画。”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凝神看着窗外,继续说道:
“我与你之间这幅画,干净又纯粹,是我生命里最温暖最明亮的存在,我很珍惜它,不想让它变得复杂,奇怪。”
雪娘仰头,看着黄昏的天空,梦呓一般地说:
“可是我和洛子清之间,这幅图画早就有了许多败笔,就算再乱画几笔,也不碍事。”
屋外廊下,洛子清将这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