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走到窗前,推开窗栏,用支架架起来,书房后面是荷花池,她探出头去,确定四周无人。
才与柳夫人低声道:
“夫人应该知道,我本姓许,是二十年前因粮草军饷案被流放的许侍郎之孙女。”
柳夫人神色微动,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眼神探究地看着雪娘。
这事侯爷临终前告诉了她,柳夫人怀疑,自己也许比雪娘知道得更多。
当年侯爷冒领许侍郎军功之事,恐怕雪娘就不见得知晓。
只是这时候,雪娘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故?
见柳夫人神色,雪娘心下暗叹,祖母果然什么都知道。
难得她知道自己是罪户,竟半点也不假辞色,还一直不动声色地护着自己。
她继续说道:
“当年就因为粮草和军饷被贪污,导致北疆战事失利,青云四州被匈奴人占了大半去。先皇大怒,惩治了一批人,之后赵家有所收敛,老侯爷才得以顺利收回北疆。”
柳夫人点头,确实,当年那桩冤案,导致许家倾覆,却间接成就了洛家。
“夫人可知,十年过去,北疆又将重起硝烟。”
雪娘把木广霖打探来的消息,与柳夫人详细说了一遍,比对着洛子清,讲得更为细致三分。
柳夫人故去父亲官至兵部尚书,如今哥哥又是兵部侍郎,家学渊源,她从小亦爱好兵马战术。
看书也更喜欢历史军事与兵法,自然比雪娘对战争局势更为敏感。
听了雪娘一番话,她手里的团扇都慢慢摇不动了,喃喃自语道:
“大魏安定了十年,难道又要开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吗?”
雪娘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
幼年在青州时,匈奴人已经被洛将军阻击在云州一带,之后更是驱赶到亚林关之外。
她对柳夫人所说的生灵涂炭,完全没有概念,但雪娘却深深懂得,什么是民不聊生。
索里镇和獒里镇的老百姓,从来就没有过上吃饱饭穿暖衣的日子!
安定富足的是江南,从来不是边疆!
雪娘叹一口气,“若战事能速战速决,百姓受的苦楚便会少许多。”
柳夫人露出恻隐之色道:
“速战速决,又谈何容易。仗打起来,没个五六年,甚至上十年,停不下来。”
雪娘拉住柳夫人的手,殷切地说道:
“所以我今日来见夫人,就是有一计策,至少可以保证北疆战事再起时,粮草与军需供应不会被奸人阻扰。”
柳夫人本柳眉微蹙,闻听此言,眉头一扬,言道:
“哦?你若真有妙计,且说来与祖母听听。”
雪娘回到榻边坐下,慢慢与柳夫人说来。
“夫人知道,我从侯府离开时,除了夫人所赠一千两,手里还有将军给的三千两。”
柳夫人点头,此事她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放心雪娘离府。
“我用这些银子,雇了几个可靠的管事,做京城到北疆的行商生意,这一年多来,盈利颇丰。”
雪娘暂时还不想把木广霖的身份公开,当然罗氏商行的真实盈利也是机密。
柳夫人惊讶地上下打量雪娘,倒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份经商头脑!
仔细一想,又恍然大悟,难怪她当初说要回北疆,许是一开始就拿定主意,要回北疆找亲友做这门生意吧。
柳夫人自然不会追问雪娘往北疆行商的细节,她手底下也有不少商铺。
当然明白,各个行当都有自己的经营秘密,不好向外透露。
“这行商又与北疆战事有何关系?若是打起仗来,商路怕是要断了吧?”
柳夫人不知道行商贩货的暴利,想着雪娘一年至多不过挣上挣几千两,还要与手下那些管事伙计们分,到手恐怕有限。
哪里知道,雪娘如今已经有了几万两银子的丰厚身家。
雪娘微笑着说:
“我原本也只是想,若是打起仗来,北疆粮草药材冬日棉衣应该是急需品,可以让手下管事走货时多备一些。后来想到当年祖父负责运送这些军需物品,惨遭陷害,就有了个主意。”
“夫人您知道钱庄票号吧?”
柳夫人当然知道,京城里有两大钱庄,一家后台是赵家,另一家是老贤王。
老贤王是先皇幼弟,自幼不爱读书习武,只爱打算盘,成年后出了宫,便做起生意来,创办了这家钱庄。
京城大户人家银子多了,便存到钱庄去,拿着银票吃利息。
老贤王用这些银子,将生意做到遍布天下,不过他不喜贩卖,只喜经营。
做得最大的是珠宝,茶叶,瓷器这三个行当,另外还有酒楼食舍客栈,甚至勾栏青楼生意。
赵家钱庄是近几年才兴起的,规模没有贤王钱庄那么大。
雪娘点头说:
“如果皇上把每年的军饷与粮草物资都兑成银子,存到钱庄,换成银票,派百里加急的军士送到北疆,再令天下行商,往北疆运送物资,到了北疆一手交货,一手交银票,行商再拿着银票兑银子,这样是不是就能避开奸臣贪官,在其中弄奸耍滑,谋利害命?”
这一番话,说得柳夫人美目圆睁,似乎不认识一般,盯着雪娘看了好久。
才长呼一口气道:
“你这个主意,甚好,甚好!雪娘,朝中文武百官,怎都想不出你这样的主意!”
柳夫人激动得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雪娘自然要谦虚几句:
“文武百官不见得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或不好断了某些人的财路而已。我也是从行商贩货想到的,若打起仗来,断了商路便没了财路。想着可以贩些粮草物资去,与军中做这笔生意,才突然有了这个主意。只是我人微言轻,舅祖父身居兵部要职,不知是否可以与皇上提此建议?”
柳夫人转了几个圈,连声道: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只是这事,你咋不与子清说?他是正二品将军,又即将升任青云大都督,他去与皇上进言,加上我父亲,此事必定能成!”
雪娘叹了口气,低下头不言语。
柳夫人瞬间明了,雪娘不想与洛子清接触。
两人本是有情,偏偏阴差阳错,陷入如今僵局。
柳夫人无奈地摇头,安慰雪娘说:
“子清那里,我去与他说,在他离京前,此事必会上达天听,你就回去等我好消息吧!”
雪娘释然点头:
“还有一件事,夫人,如今钱庄不过秦王与赵家两户,皇上若将数十万的军饷军需银两存入钱庄,怕是难免会有其他事端,反受牵制。不如皇上下令,建一座独立的皇家钱庄?”
柳夫人连连点头。
“自是如此更好,皇家钱庄专门用于朝廷银钱来往流通,由皇上直接掌握,不但军饷物资,以后各地税赋饷银,赈灾物资都可用银票来兑取,避免贪官污吏从中层层盘剥……具体如何立章程,皇上那应该有许多能人……”
柳夫人以前常听侯爷分析朝廷政事,天下民情,对税赋问题,知之甚多。
“这个主意也不错,我会告知父亲和子清,一并上折子奏与皇上。”
雪娘离开别院,脚步轻松许多,经过门口桃树,忍不住踮起脚,轻轻跳跃两下。
若是此事能成,不但对北疆战事助力甚多,其中商机又何止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