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清虽然哄住了雪娘,心里那点惭愧却久久不去。
自觉利用了她的单纯与信任,欺负人家。
在他心底深处,对雪娘罪户出身颇为介意。
尤其介意,她若生下孩子,孩子一生都会活在危险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跟她一起,轻则脸上刺字,流放边疆,戴枷服劳役。
重则男子入掖庭为奴,女子入教坊司为妓。
虽然祖父说将来有机会,要为许家求得平反,可希望太渺茫。
祖父身受许家大恩,心怀感激,洛子清只是出于孝心与仁心,接纳善待雪娘。
这种接纳与善待之心,还不足以让自己的孩子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若有一日雪娘罪户身份被揭穿,连累孩子,他又于心何忍,如何自处?
洛子清很清楚,大魏朝缺良将。
宣元帝即位后,重开武科举,每三年选拔一批武学人才。
可擅武功者易寻,擅领兵者难觅。
以洛家的军功与自身能力,即便有人告发洛家收留罪户后代,最多不顾罚俸仗责,不会流放,更不至于杀头。
只是罗雪娘和孩子,却不一定保得住,侯爷信誓旦旦,洛子清却没那么乐观。
他无法接受那样的可能。
洛子清自觉问心无愧,且以为,雪娘自己也应理解这一份顾虑。
甚至他心里暗暗想盘算着,等过了一两年,寻个诗书人家的女儿,纳为良妾。
为洛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养在雪娘膝下便是。
他始终不改初心,许她正妻的名分与尊荣,一生不变。
第二日一早,洛子清竟来到后院,与二奶奶一起用早膳。
吉祥和如意高兴坏了,侍立两旁,腮帮子上挂着笑,收都收不住。
做丫鬟的,当然盼着自家主子得宠。
后院女子,一生的盼头,不都在爷们身上?
雪娘也有些意外,心绪却还在那碗滋补汤上打转, 没有那么热情。
洛子清见她还是闷闷不乐,寡言少语地,忍不住提议道: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去齐太医的恩济堂坐诊?”
雪娘眼神一亮,身板都挺直了几分。
她确实试探过一次,不过毫不意外地,二爷一口拒绝:
“你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去药堂坐诊合适吗?”
她也知道不合适。
雪娘若真去坐堂看诊,怕是恩济堂外面日日排长队,不是为了看病,而是为了亲眼看看,坐堂看诊的侯府二奶奶究竟长啥样。
二爷主动提起此事是何意?难道说,他改主意了?
雪娘有些激动,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洛子清。
“坐堂看诊不可能,不过恩济堂也有药房,你要是感兴趣,我倒是可以跟齐太医说说,让你隔几日去一趟,在药房里帮忙整理些医案药材,应该无伤大雅。”
洛子清看雪娘一脸不加掩饰地欢喜,自己心里也亮堂起来,不由自主带着微笑说。
雪娘欢喜地直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
竟然趴到小案几上,凑上前,亲了二爷一口。
洛子清一怔,待要训斥她,嘴唇却像黏住一般,张不开。
雪娘红着脸,退回去说:“二爷,我好喜欢你啊,你真好。”
眼神缠绵如丝,情意万千地看着他,让二爷那句成何体统怎么都说不出口。
吉祥和如意早就红着脸退出去了。
二爷咬牙切齿地,“就这么喜欢勾人是吧?”
他心里恨不得一把就将人掳到帷帐内,好好磋磨惩治一番。
却见雪娘得意地歪着头说:“二爷该去当值了。”
一双脚垂在软榻下,还一晃一晃地,二爷一跺脚,恨恨地转身出门去。
心里想着,许她去恩济堂药房帮忙就高兴成这样,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带她去庄子上,帮着姜太医种草药,不知会欢喜成啥样?
想着雪娘刚才扑上来亲那一口,洛子清心里好像蜜蜂乱撞一般,乱哄哄,甜蜜蜜。
避子汤药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
荀嬷嬷还是照例,每次二爷进了后院,第二日早上便送一碗汤药来。
等柳夫人再问滋补汤之事,雪娘便眼含羞涩地把二郎那番话说了一遍。
末了还加一句:
“是二爷体恤孙媳妇,担心此时有孕,媳妇在府里还未立稳脚跟,将来难以自处。”
柳夫人半信半疑地,想了想贴到雪娘耳朵边,问了江嬷嬷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更露骨些。
雪娘羞红了脸,低头喃喃道:
“他虽逢十才来,但每次都要几回……还说不愿孙媳多喝那汤药,才往后院来得少……”
柳夫人这下放心了,含笑道:
“你们既然夫妻恩爱,其他的就不必挂心,二郎从小就是个有谋算的,你听他的也对,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此外这敦伦之事,原本是大礼,你也不必太过害羞……”
见雪娘一副臊得没边模样,眼角都红了,便一笑道:
“总之二郎不是个孟浪的,你只多顺着他就是了。”
自此,雪娘对洛子清更加地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做足了贤淑二字。
雪娘依旧每日上午去玲珑苑,跟着徐氏学打理家事,主持中馈。
一同学着理事的还有洛明月,徐若云以及洛明霞。
明月来年春天就要出嫁,管理下人处理家事本就该学。
徐若云是徐氏给自己挑选的儿媳,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侯府主母。
明霞过完年也满十四岁了,要不了两年,也要说亲出嫁,洛二夫人特意叮嘱了,让她也跟着大夫人,学着理事。
只有雪娘,是不受待见的,时不时地被徐若云挤兑几句。
倒是明月,向来与人为善,每次雪娘被徐氏训斥了,或徐若云嘲讽,她便悄悄地安慰雪娘:
‘这些事情原本就是熟能生巧,我刚开始用算筹,也是不会的,回去多练一练,慢慢就熟悉了。’
雪娘感激明月的善意,给她做了一副兔毛手笼。
面用墨绿色贡缎绣了黄色兰花,清雅又别致,明月很是喜欢。
眼看入冬,她们每日里要去请安,玲珑苑理事,来回几趟,很容易冻手。
这个礼送得又及时又暖心。
洛子清听说雪娘在玲珑苑日日挨训,心下不忍,他自然知道徐氏的刻板严苛。
自己吃母亲的苦也就罢了,雪娘他舍不得。
更何况,雪娘夜间还拿着账本念念有词,好几次他过来都怠慢几分,洛子清简直忍无可忍。
他洗漱完毕,先入了床榻,雪娘还趴在案几前苦修不止。
终于有一日晚膳时他说:
“你不擅长看账本,管理庶务,我与母亲说一声,日后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