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落座不过半柱香功夫,便有个大丫鬟走近来,恭敬地弯腰与雪娘说:
“洛二奶奶,王妃有请。”
雪娘默默随她起身,在袖笼里摸了摸左边的剪子,右边的银杏果,又暗暗蹭了蹭腰上的马鞭。
她今日特意穿了宽松款的衣服,把马鞭缠在了腰间。
若真是赵管易那淫贼,设套想占自己便宜,她拼死了也要抽他一顿。
丫鬟领着雪娘七拐八弯,足足过了三个院落,五道月洞门,才停下脚步,又换了一个宫女装扮的来领雪娘。
如意跟在身后,此时却被丫鬟拦住了。
丫鬟声音低柔,语气却不容反驳:
“还请姐姐与我在此处等候,王府内院,不相干的下人,不容擅自进入。”
雪娘回头,对如意做了个口型,如意会意地点头。
大宫女将雪娘领进内院,在一处紧闭的雕花门前停下,弯腰毕恭毕敬地说:
“夫人请自己进去吧。”
雪娘犹豫了片刻,从袖笼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宫女手里,轻声说:
“还请姐姐赐教,王妃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宫女微笑,把荷包塞回雪娘手里说道:
“夫人不必担忧,定是好事,夫人快进去吧,别让贵人久等。”
说着便双手推开雕花门,又弯腰退后,站到一旁。
雪娘只能迈腿进去,里面有一座花梨木苏绣屏风。
转过屏风,后面窗边立着的,是一个衣着华贵,形容俊逸的男子。
三皇子,不对,应该叫齐王。
雪娘心里一惊,待要后退,却听见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齐王转身,对她伸出手来。
“过来。”他声音不大,却很有震慑力。
雪娘不知不觉就往前走了两步,齐王又招招手。
看他架势,若拒绝不从,怕是要伸手来牵自己,雪娘只好上前,走到窗前,立在齐王身旁。
齐王却没有看她,只伸手指向窗外。
外面竟是湖光潋滟,原来这处院落便建在湖畔,窗外有残荷零落,几只白鹭,在湖面起落低飞。
远处还有一黛青山,如轻烟,若暗云,飘在天际。
这景致,令人心旷神怡,见之忘忧。
侯府里也有一汪湖水,只是没有这般宽阔景象。
齐王侧头打量雪娘,见衣裳首饰都偏了老妇人的装扮,知她是故意打扮的老气,便暗笑一声,问道:
“那日马场匆匆一别瞥,罗姑娘近日可安好?”
雪娘向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
“不敢劳动齐王相问,不知齐王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齐王皱了皱眉,寻常女子,见到他多是妖媚蛊惑之态,这罗雪娘果真是与众不同。
倒不枉费他一番心思,让王妃办大费周章,办这么场宴会。
只是罗雪娘如此客气恭顺,倒让他不知所措了。
齐王虽有个风流名声,实是受赵管易所累,也是他故意如此,让皇上放松对他的警惕。
私底下,他对女子不假辞色,冷若冰霜。
在齐王看来,那些俗粉艳脂,都不干净的很,让她们近身,也不知是自己嫖了她们,还是她们嫖了自己。
只有这罗雪娘,马上那一旋身的惊艳,入了他的眼,便怎么也忘不掉。
日日夜夜,思之念之。
渐渐地音容相貌都模糊了,齐王便急切地想再见一面。
确认心里的那个人,便是眼前的那个人。
果然,眼前人虽故意装扮的老气,可那股精气神,便是马背上那个女子。
他近前几步,柔声道:
“洛子清一走数月,你在侯府,日子过得可好?”
雪娘低着头,冷声道:
“劳齐王关照,雪娘过得很好。”
脆生生的声音,疏离冷漠,半点没有寻常女子的娇媚之态。
“你若是愿意,本王可以将你从侯府接出来……”
听到此话,雪娘再不犹豫,在袖笼里把银杏果捏碎,瞬间一股恶臭从她身上飘散开来。
“齐王恕罪,民女昨日吃坏了肚子,此时怕是要失仪了,还请齐王许民女退下……”
雪娘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齐王捂了鼻子,一脸惊愕,转而挥手。
“去吧!”他低声道。
雪娘如蒙大赦,转身跑出门外。
大宫女守在数十步外的回廊,雪娘走近,她也闻到那股恶臭。
抽了抽鼻子,只不敢用手捂。
“烦请姑姑带我回去。”雪娘低声道。
把包着银杏果的手帕悄悄从袖笼里掉落到草地上。
那手帕是白绢光面的,连花纹边都没有。
丢弃在此也不碍事,谁也认不出来是她的东西。
大宫女疾步向前,过了两道月洞门,便见到如意领着柳夫人,匆匆赶来。
如意机灵,在大宅院里生活这么多年,最擅长认路。
雪娘知道她有这等本事,今日才特意带她随同。
若有不测,还可以让她去求救。
柳夫人紧赶几步上来,拉住雪娘的手,上下打量。
见她衣衫完整,才松了一口气。
回身与大宫女说:
“烦请禀告王妃,老身突然觉着不适,先行告退,多谢王妃款待!”
说完也不顾宫女挽留,拉着雪娘便往府外去。
直到上了马车,柳夫人才急切问道:“可是那姓赵的?”
雪娘摇头,低声道:“是齐王。”
柳夫人一愣,喃喃低语道:“竟然是他。”
赵家这十年来,数次拉拢侯爷。
想来赵阁老自以为在朝中掌握了政权,若能与洛家结盟,掌握兵权。
如此,赵家未篡位胜于篡位,皇上不过是架空的摆设。
只是侯爷圆滑,几次示好他都滑不溜秋地打太极,赵阁老总也拿不住他的把柄。
赵家便从柳侍郎下手,齐王也曾召柳侍郎几度密谈。
柳夫人知道,哥哥不像侯爷手中有兵权,只能虚与委蛇,与齐王和赵阁老周旋。
柳侍郎曾经喟叹:
“齐王倒是个人才,表面看风流不羁,实际是个严以律己的人,只不过作出那番不问政事只耽于风月的模样,来迷惑皇上罢了。可惜啊,他是被赵家耽误了。”
若是没有赵家这样强势的外祖,皇上或许还会重用他。
这样处境与心机的齐王,按说不会如此莽撞,为了罗雪娘得罪洛家才是。
柳夫人稳定心神,问道:“他可有唐突你?”
雪娘摇头,把齐王说的话与柳夫人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又低低笑着说:
“我在袖笼里藏了几个银杏果,齐王那话还没说完,我便捏爆了果子,假装腹中不适,脱身出来。”
柳夫人这才吸了吸鼻子,确实雪娘身上还有隐隐的银杏果臭味。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手指点了点雪娘:“真不愧是你!”
要换了这京城中哪家贵女,谁能想得出这么个促狭主意!
“幸好今日是齐王,要是姓赵的,你这招怕是不管用。”
雪娘不动声色,从袖笼里把剪子拿出来,又伸手去腰间,解下马鞭。
接着从荷包里掏出两小包,得意地在柳夫人眼前晃了晃。
其他物件,柳夫人都明白作何用处,只这两小包又是什么?
雪娘眨眨眼睛,略显娇憨又带些得意地笑道:
“这是迷药,我去恩济堂开的药材,自己配方制作的,效果奇佳。要是银杏果不起作用,我就瞅机会在茶水里下迷药。迷药不成,才会动鞭子,至于剪子吗……”
她把剪刀抛起来,滴溜溜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伸手接住,对着自己脖子虚扎一下。
“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这招的。”
柳夫人这才知道,雪娘原是做了以命相搏的打算。
她心里一阵心疼,伸手将她搂过来,抱在怀里爱怜地摇了几下才说:
“傻孩子啊,要遇上赵管易,你这些招数,都没用,幸好是齐王……唉,以后你还是卧床称病吧,子清不回府,就别再出门了。”
雪娘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