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万跟着家主慢慢地走着，走过榛树林旁边蜿蜒的林道，绕过了温室和园丁们的小屋，视野就突然变得开阔了。面前是一个几乎延伸到了湖边的草坡，只是这个草坡，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当前方的路在面前平直地铺展开，塞万才直观地感受到，这到底有多远。从大浴池看过去，湖对面的森林好像也不是太远的样子，但真的开始走了，才知道这路程是半个小时都走不完的。
要到森林那里去，就得先穿过主宅旁边的花园，然后再穿过后面的林区，绕过占地颇大的温室，从一侧走下草坡，一直走到湖边，再沿着湖边的步道，绕过月湖那类似于弯月尖尖的湖湾，然后顺着湿地的边缘再往前走一段路，这才终于算是到了森林的地界。
还好昨晚家主帮忙带了衣服回来，不然就算袍子不绊脚了，穿凉鞋也没有皮鞋走路方便的。
塞万和家主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草坡的外侧步道，向湖边走去。
“家主，因为西蒙他不光躲着我，从这周开始，他连安东尼奥也一起躲着不见了。所以我猜，他在周末应该是见过莱特先生的，除了常规的威迫利诱，应该还听到一些跟安东尼奥有关的计划。”
“很正常，他和西蒙是你身边唯二熟悉的老师了，调开了安东尼奥，他想安排西蒙做些什么也会更方便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西蒙好像还挺在意安东尼奥的呢，如果他还在，西蒙应该会有更多的顾忌。”后来西蒙虽然一直挣扎，但好像也没有攻击安东尼奥的想法。
“可是，就算是想让西蒙听话，杰恩还是只需要威迫吧，你是怎么猜到，杰恩在周末是跟西蒙谈论计划，而不是直接对他的家人动手了呢？”杰恩可不是那种念旧情的人吧。
“因为……家主，昨天下午，我到西蒙那里的时候，其实还在上课的时间。所以我和安东尼奥，是站在他的课室外面听了小半节课的。跟我们只有一墙之隔的西蒙，情绪稳定地上完课，下课的时候还跟学生讨论学习和作业上的问题，直到他看到了门口的我们。而且就算看到了，他也只是吓一跳而已，看向我的目光，既没有后悔，也没有仇恨，那应该证明了，他还没有因为我，遭受到什么不幸吧。”
家主都能因为仆从和家主夫人的遭遇而对霍尔的血脉充满仇恨了，如果西蒙的妻儿真的因为塞万的事，被莱特先生所伤害，他真的能不恨塞万么？不可能的吧。
“所以真的不是因为威胁么……”
“……家主，昨晚我怕你难受，所以才一直拖着不说的，可是莱特先生的计划……唉，家主，西蒙他，应该是觉得莱特先生的计划可行，昨天才会那么坚定的。他认为在计划成功以后，也可以得到惊人的财富，或者有机会争取更高的社会地位……所以才会在我多次的试探之下，依然没有回头的想法。”
「小可怜」的故事可以在那个时候引出西蒙的愧疚，说明了他对自己还是有点在意的，但是一听到「莱特先生的许诺」，那点愧疚瞬间就没了，这个「许诺」，一定是大到可以让西蒙什么都不在乎的吧。
“西蒙……也变成了杰恩那样的人了么？”
塞万看着家主有点茫然若失的神情，突然觉得有点生气，莱特先生，西蒙是你的棋子，他让家主不开心了，等于是你让家主不开心，无论家主以后会不会对你网开一面，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
家主眺望着月湖广阔的湖面，那些被微风漾起的涟漪，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后面的呢？你怎么只说结论的，在你面前的西蒙……嗯，或者应该说，在「霍尔」面前的西蒙，是什么表现的？你不用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我想知道最真实的他。”
“家主……”
“说吧，这没什么的。”家主转过了头，带上了一点笑意，目光平和地看着塞万，“你现在想起那个时候的西蒙，应该是很开心的吧，不想说也就只能是因为我了。小塞万，你不用顾虑我的，别忘了，我也是霍尔呢。”
塞万叹了一口气，用低沉且平稳的声音慢慢地说着，尽量不在家主面前表露出真实的情绪。“其实后面也没什么了，我猜中了莱特先生要求他重新跟在我身边的计划，他就很生气，顺便辩解了一下，他接下来之所以愿意听莱特先生的，都只是因为受到了威胁而已……嗯，然后我就顺便把这个辩解也当面揭穿了，加上那时的我其实已经不想看到他了，就直接跟他说，他知道自己因为跟我的亲近，对计划而言几乎是无可代替的，但莱特先生开出的价码还不够高，所以他才会躲了我一个星期而什么都没做。”
塞万轻轻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听完这个之后，西蒙就像力气突然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因为无论他的脑子再怎么混乱，在那个时候，他也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些用来跟莱特先生交换「许诺」的熟悉和亲近，已经不复存在了。”
西蒙作为教了塞万最久的老师，也是第一个让塞万主动要求用名字称呼的人，他自然会认为，自己就是塞万最亲近的人了，毕竟塞万可是连亲人都不会直接称呼名字的呢。
以前的西蒙，因为对塞万的关心，其实真的知道了不少的信息，塞万的行为习惯，判断和想法，甚至部分个人喜好，他都一清二楚。而且因为一直缠着塞万问东问西，他也知道了塞万在公园看书的时候，会经常被路德找麻烦……
西蒙觉得这件事是一个信号，塞万谁都没说，却只对自己说了，这不就是代表了塞万对自己很亲近么？也是因为这个，他才那么执着于让塞万改口叫他西蒙。
毕竟凯蒂有家主的命令，不可能跟外人谈论塞万的事情的，而那个时候的塞万，又只是一个〈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瓷器娃娃，如果不是西蒙一直缠着塞万追问，塞万根本就不可能说的。
这些用关心换来的信息，对于想对塞万下手的莱特先生来说，简直价值千金，那么就算被威胁，西蒙也知道莱特先生是不敢随意翻脸的，那么就再等一下吧，反正拖下去，麻烦的也只是莱特先生而已，西蒙又有什么着急的呢？他虽然只是一颗棋子，但也是一颗唯一的棋子啊。
“……然后在周末，杰恩终于给出了让西蒙觉得满意的许诺，是这样的么？”
“我猜，就是这样的吧。”威迫截断退路，利诱忘却良知。它把西蒙的亲切和热心变成了隐瞒与欺骗，把真挚和关心变成了愤怒与仇恨……
“那小塞万，你打算怎么处理西蒙呢？”
“嗯？家主，我没有这个打算，我所顾忌的只有莱特先生而已，而西蒙，莱特先生应该会亲自处理的吧。”
“我觉得不一定，就在刚刚，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的那个不好的预感，你让西蒙知道了你母亲受伤的事情，这个信息对杰恩来说应该是有用的，它甚至能让杰恩放过西蒙，就是具体的用途我还是不知道。”
“……我刚刚才跟西蒙说，「回去告诉莱特先生吧，你这颗棋子，已经废了」诶，怎么可以这样。就是想着莱特先生那边会处理，我才跟他说家主你很仁慈，应该不会对他做些什么的呢……我又作出错误的判断了么？”族徽你害人，呜呜呜。
“咦？这句话是「霍尔」说的？那就没问题了，就算西蒙这次可以逃过一劫，那还会有别的事情让杰恩主动去处理他的。”
呃……那就是说，西蒙还是可以留给莱特先生的咯？可是……“家主，话是「霍尔」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们不都是霍尔么？
“嗯，我说的「霍尔」就是指族徽，待会舍乌勒会详细地跟你解释的。不过「霍尔」居然直接让西蒙给杰恩传话了么？唉，真会给人惹麻烦，我还不想让你跟杰恩碰上的啊，这下想躲着都不行了。”家主皱眉，上次好不容易打消了小塞万观察杰恩的念头，这次祂居然还先斩后奏了。
“家主，其实就算昨天没有跟西蒙说什么，我也是躲不开莱特先生的，或者说，从进学校以前，莱特先生早已经布置好各种针对我的安排了，就等着我入学呢。”
“？怎么回事？杰恩要对你做些什么，罗德怎么会不知道呢？无论是课程还是寄宿，还有照顾你的老师和舍监，罗德应该全部都安排好的啊。”
“家主，跟父亲没有关系的，父亲安排的都没有问题，可是，父亲可没有办法提前知道西蒙的事情吧，还有关于我的室友。”
塞万跟家主说起了自己的分析，毕竟卡维尔和路德的事情实在太过巧合了，应该就是莱特先生特意安排的。
试想一下，如果塞万在中学部每次都会遇上路德，就算路德对他还是以前的那种温和的欺负，但时间长了，总是会知道路德是怎么欺负其他同学的吧。塞万这么一个内向、自闭、怯懦的9岁小孩子，就算以前没有被路德打过，又怎么保证以后不会挨打呢？
然后在小学部的宿舍，还有着卡维尔这么一个室友，这甚至不需要特意对塞万做些什么，仅仅需要卡维尔是路德朋友的这个身份，他的存在就能够提供足够大的心理压力了。如过卡维尔再三不五时，给塞万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
塞万还因为刚刚入学，只是一个扎眼的五年级新生，在他的身边，除了西蒙和安东尼奥，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了。而且塞万跟他的家人，西蒙也知道，他们是完全没有交流的。就连路德的事情，西蒙直接找上家主，家主给出的答案也是不许其他人插手……明明知道自己家族的小孩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家族却一点也不打算提供保护，怎么会有这么冷漠残忍的家人的？
那么在这些情况下，我们可怜的小塞万，还有能力改变自己在学校里面的处境么？他是不是只能依赖在学校里那两位被交代要照顾自己的，曾经的家庭教师了？
而且在西蒙的眼中，塞万和安东尼奥两人的关系，其实也只是很普通的师生关系而已。安东尼奥不关心拉丁语和工作以外的事情，除了跟塞万上课，他就没有过问过塞万的任何私事。连自己告诉了他塞万被路德欺负，他也只是语气平平地表示知道了。平常上课的时候，塞万温和有礼，安东尼奥严格认真，不能说是关系不好，但也绝对称不上关系亲密。
一个是认识了3年的，处处关心自己的西蒙，一个是教了自己一年，一直表现得平平淡淡，只关心教学的安东尼奥，当塞万被欺负的时候，他又会选择依赖谁呢？
恐怕在那个时候，在“内向”、“自闭”、“怯懦”、“不与别人交流”、“没有家人关心”的塞万眼里，他身边的西蒙，就是世界的全部了吧。
是的，如果塞万没有发生转变，开学后的他仍旧会是以前的那个他，塞万的家人，也依然是无法交流的家人，而路德，也只会是以前的那个路德。学校里的安东尼奥，只会是一个普通的拉丁语讲师，而西蒙，则是塞万身边，最熟悉最亲近他的人。
看看，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可能连莱特先生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一切就开始不对劲了呢？
家主解开了塞万「谨言慎行」的枷锁，还给了他「随心所欲」这个听着近乎不可能的权限，从那以后，塞万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仍旧的安静内向，胆小瑟缩。……但怎么好像一切又不一样了？
他和路德的误会被一个近乎搞笑的理由，稀里糊涂地解开了，路德不光不再欺负塞万，反而一有时间就黏在塞万的身边，看他那个劲头，都快夸张到想同吃同住的程度了。而且因为路德的家庭背景和他那种百无禁忌的性格，就算想安排其他人对塞万做些什么，现在都没法安排了，因为一旦起了冲突，事情就会变得不太好收场，毕竟路德的那个该死的爸爸，也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
而因为路德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卡维尔的那边也被迫做一些改变，为了维持一定的威胁，他还得亲自下场「欺负」一下塞万，好让塞万的校园生活，不至于过得太过舒心。
那个安东尼奥也是奇怪，怎么就突然开始关心起塞万了呢？这简直莫名其妙，他不是除了拉丁语什么都不关心的么？现在他除了工作，注意力几乎就一直在塞万的身上，不光是跟进跟出，还一有空就跑去小学部，找塞万的舍监询问情况……
而那个西蒙，那个最该死的西蒙，他居然是一颗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棋子，他怎么敢不听命令的？他居然会表现得那么贪婪，还敢反过来威胁自己？不就是知道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信息么？他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谈条件？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要知道事情再拖下去，可是有可能扰乱到整个计划的啊！
莱特先生这下真的气到觉都没法睡了。
多么痛的领悟啊，原来这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