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发生了何事?”
碧霄转头问忽然间出现,守在胤祥门口的柳萤。
几日来,她已从父亲逝世的巨大悲恸中缓过来了,如今一心挂念的,只是眼前毫无生气躺着的这个人。
要她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反正,爷是一定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的,既如此,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我们遇上了海盗,他们有四条船,将我们四面包围了。”
“把船上的银子全给他们。”碧霄淡淡道。
居于碧落岛那么多年,东海上的海盗,她亦是知道一些的。
那些人,专门打劫往来的船只,不过主要还是以钱物为主,为免触怒官府,以及邻海域的茜香,一般除非到万不得已,也很少会伤人的。
柳萤摇了摇头:“他们的首领名唤狂人黄,以前是苏州人氏,曾经杀害全家,后来全靠四爷设计,才将他捉住。
方才在船头,他已经认出爷了。说,除非让福晋给他们抚一曲琴,不然就要放火箭烧船。”
烧船?
碧霄秀眉倒竖,紫竹苑的焦黑,赵府的破瓦断梁瞬间一一在眼前浮现。
又是放火,一场大火已经伤了她的朋友,另一场大火烧死了她的父亲和叔伯,如今,又是火?
碧霄满面煞气,冷声道:“你帮我看着他。”
说完,拿起桌上的剑便往外走。
“凌姑娘。”柳萤一急,慌忙拦在她面前,“现在离他给我们的时辰还早,你先别急,兴许,再过一会儿,爷便有法子了。
再者,你若是有何万一,待十三爷醒了,见不着你,却该如何是好?。”
这……柳萤最后的那几句话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不错,她不该这么抛下胤祥,大不了,一起死便是。
想到这里,碧霄慢慢静下心来,走至一侧的桌旁,在柳萤的惊呼声中,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一方洁白的丝帕上,唰唰地写下一行字来。
待写完,走至床畔,吹口哨招来一只普通的海鸟,将丝帕仔细地系在它的脚上,然后将之放走,轻声道:“快去吧。”
“凌姑娘,您这是……”
“我在传信回碧落岛求助,只盼时间来得及。”
碧霄偏头,定定地看着床上的胤祥,低低地道:“不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也离开我。”
隔壁的房间内,胤禛自进了屋便没有说话,只是拨了一下炉中的火,又给黛玉紧了紧被子。
她自毒发以来,每日都是牙齿发颤,冻得浑身发抖,明明,已经是阳光明媚的四月,然而她全身却冻得似寒冬腊月的冰凌一般。
也因此,房内便一直烧着火炉,昼夜不息,而床上也是加了三层被子,不仅如此,每到夜里,胤禛便总是上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屋内的温度本就高得吓人,更别提被中,然而胤禛却浑若不觉。
紫鹃雪雁等每每进来伺候,都受不了屋中的温度,然见到胤禛淡定自若的模样,皆是感叹万分。
一回到自己房中,便一边垂泪,一边拜林如海和贾敏的灵位,求他们保佑黛玉早日解毒。
此刻,两人都守在黛玉床前,一个劲地不停地落泪。
姑娘,这么就这般命途多舛呢?
自幼父母双亡,离家寄人篱下,后来,又被许给水王爷做妾,再之后,紫竹苑又遇刺杀,到了宫中,各位明枪暗箭又不断,好不容易出了宫,怀了身孕,却偏偏,又中了寒毒……上
苍待她,何其不仁?
过了片刻,眼见胤禛坐在窗畔定定地看着黛玉,侍立在一侧的紫鹃忽然不声不响地在胤禛面前跪下,缓缓地道:“爷,不如,就让我来扮作福晋,给那些贼寇弹奏一曲吧。
先前我也常听福晋弹琴的,虽比不得她技艺高超,但摆个样子也还是会的,那些粗人,估计也是瞧不出来的。”
她想过了,如今船上只她,雪雁,柳萤以及碧霄四女,其余三人,雪雁年纪太小,柳萤不会琴,而碧霄,她此刻一心守着十三爷,原不该惊动她的。
况且,这些人当中,除了雪雁,就属她跟随黛玉的时间最长了。
论模仿她素日的举止,她是绝好的人选。
雪雁并未想到她会忽然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方也慌忙跟着跪下,急道:“我是随着福晋最长时间的,小的时候,福晋学琴时,我也随在旁边学过一阵子,还是我来吧。”
紫鹃感激地瞧了她一眼,而后,板起脸来沉声道:“雪雁,你忘了么?
福晋早就说过了,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你都要听我的,这一次,也不许和我抢。”
她这一路,毕竟随着黛玉宫中王府都住过了,又一路行来,方才那些人的眼神,她也是看得明白的。
今日,怕不仅是弹弹琴便可以善了了,她虽害怕,可是,为了黛玉,无论是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而雪雁,她还小,这一路来,和陈清也有不错的进展,将来待回了京,将两人的事办了,又是一桩好姻缘。
而她,无牵无挂,爹娘都有兄弟姐妹们照看,世间上少了她一人也不会如何。
若是最后,能为黛玉而死,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她是最好的主子,从来不将她待下人待,比那些动辄动手打骂的,不知好多少。
“你们都别再说了,”床畔的胤禛忽地出声,声音虽淡,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都下去吧,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违者……此生不许再跟随玉儿了。”
他初说之时,紫鹃雪雁只觉得凛然,但心中未尝没有偷偷行动的打算。
然而胤禛最后那句,却如同蛇打七寸一般,正中两人的死穴。
当下紫雪二人互看了一眼,而后无奈地退下。
守在门外,雪雁跺跺脚,急道:“姐姐,怎么办?福晋只怕……拖不了多久了。”
“唉……”紫鹃长叹一口气,隔着门缝瞧向屋内,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只怕是咱们都要葬身在此处了。”
两人叹着气,殊不知屋内,一直紧闭着眼的黛玉,忽地睫毛微颤,而后缓缓地醒转。
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然而头却又痛得厉害,好似这一觉睡了很久一般。
黛玉一边想着,一边抬眸看去,只见胤禛临窗而立,衣袂飘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碧蓝如洗,风中隐隐飘来海风腥燥的气味,是又到了海上么?
黛玉动了动,只觉得双脚有些酸麻,轻轻地在被中用力捏了几下,方才觉得有些力气了。
明明只要开口,胤禛便定然会转过身来,然而不知怎地,黛玉却忽地很想悄悄地走至他的身后。
一边赤足走在温暖的地上,黛玉一边蹙眉,担心地想,又出什么事了么?
他素来警醒,便是在睡梦中,也经常能因为一些动静乍然醒来,然而此刻,她的动静虽轻,但以他听觉之灵敏,也不该完全好无所觉的。
“胤禛……”
黛玉轻轻呢喃着,柔若无骨的双手从背后环抱着胤禛。
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可是忽然很想唤他一声。
胤禛明显身躯一震,而后,似是想起什么,慌忙抬头欲要关掉窗户。
他开窗,是为了看看外面的形势,想想办法,然而黛玉寒毒未解,原是吹不得风的。
手刚抬起,便被黛玉轻轻地喝住:“别,很久没见过那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了……”
这里,该是东海了吧?
先前在北方的沿海,那里的天,总是不那么纯粹,没有此时所见之清灵。
“那你就多瞧一会儿。”
胤禛轻柔地道,一边轻轻一揽,便轻易地将她拥到了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胸前。
“胤禛,”黛玉看着碧蓝的海面,轻轻地道:“等到我去了,你就将我的骨灰分成两份,一份留在你的身边,另一份,便撒在这碧海中,好不好?”
黛玉装作不经意地说完,半晌,胤禛忽地淡淡地答道:“这事你交待给别的人吧,因为……你死了,我马上就会随你而去,你交待的这些,自是来不及办的。”
“别……”黛玉慌忙按住他的唇,不想他继续说下去,语声却已经有些哽咽,“你明知道的,我的毒是没法子解了……”
“再胡说,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黛玉吓得睁大眼睛,却果真不敢再说。
片刻后,忽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忘了你是会水的,那回在白哥哥的密道底下……”
说着,忽地想到,一,他不喜欢她唤无尘白哥哥,二,后来他们从水下钻出来,她全身都湿得厉害,着实尴尬。
胤禛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便已在瞬间将她心中的想法全都瞧得一清二楚,若是在平日,定会假装生气来让她服软,但是今日,强敌环伺,能不能安全离开……还是个问题。
正想着,忽地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只听近朱在门外道:“爷……”
胤禛松开黛玉:“我出去一下,你若是觉得冷了,就把窗户关上。”
“嗯。”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黛玉方才缓缓地止住了笑,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紫鹃和雪雁,轻声道:“你们进来一下。”
一进屋,雪雁便上下瞧了瞧黛玉,兴奋地道:“福晋,您醒了?”
黛玉微微点头,淡淡强笑了一下。紫鹃却已瞧出端倪来,轻轻道:“福晋,您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们?”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紫鹃雪雁,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紫鹃雪雁对看一眼,紫鹃淡笑道:“不过一日罢了,我们是昨夜上船的,爷因见福晋睡得沉,便不许我们叫醒福晋。”
“紫鹃,”黛玉轻轻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对我说谎,我一眼都瞧得出来的。”
“福晋,”紫鹃眼圈儿微红,鼻子亦有些酸楚,小声地道:“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天?”
黛玉一惊,她感觉方才胤禛的眼神不对,却也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了三日了。
“这么说,我是……毒发了?”
紫鹃点点头,黛玉瞧她神色,殊无见到自己醒来该有的喜悦,心中疑心顿起,再联想到胤禛急匆匆而去,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是瞒不过去了,紫鹃只好叹着气,将因为躲避狂风,却遇上了狂人黄和海盗一事一一说了。
黛玉听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尚且记得小的时候爹爹便常为海盗扰民而心烦,扬州当地的百姓也是闻盗而色变,不曾想,他们如今竟也遇上了,且还是旧敌。
紫鹃说完,雪雁气愤地道:“他们想要福晋弹琴,哼。真是休想。就凭他们,也配么?”
紫鹃虽不说话,然亦是双手紧握成拳,黛玉倒是慢慢镇定下来,因道:“你们先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一下胤禛。”
“何事?”走到离主卧远一点的船舱,胤禛待近朱关好门,方皱眉问道。
“爷,您瞧。”
近朱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张小纸条,呈给胤禛。
早已知晓上面的内容,近朱不禁心中忐忑。他和近墨商量了好久,方才决定将之交给胤禛。
虽说,人家提出的条件,他知道胤禛是绝不会答应的,可是,这只怕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
胤禛缓缓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闻君有难,妾实忧之。妾愿出兵五千,解君之难,惟愿将终身托付,盼与林姐姐一道,共伴君侧,娥皇女英,共此佳话。红袖将军
胤禛看完,倒没有如近朱所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将纸条缓缓收起,胤禛淡淡问道:“这个红袖将军,是何来历?”
近朱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好如实回复:“说起来,爷也算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便是福晋外祖家的表妹,贾府的三小姐贾探春。”
“唔,”胤禛皱眉,淡淡道:“我见过她么?何时?”
近朱嘴角微微抽搐,他和近墨只想到了胤禛会因此生气,却未想到,他早就将人忘了……